沈柏霜于高处一笑:“还是孙师侄懂行。不错,这是我在涵渊派时引神屋山地泉所酿的谈玄论道酒,当时有邪派霸占了此地,难免生出不少阴戾之气,是以酿来予门中弟子驱魔辟邪之用。诸位不妨都尝尝。”最后一句却是对着台上台下一并说的。

在座之人无不举杯,齐云天也端起面前那白玉杯盏一同饮尽。能得长观洞天称一句好酒,自然有其独到的滋味,酒香乍一闻并不如何浓郁,饮下后方能回味出那股绵长之感。这一杯酒入喉,各自说上几句关切之语,倒真像是推心置腹了。

他于心中不作声地冷笑。张衍入浮游天宫一事会被渡真殿那位卓长老拦下,他自然知晓背后是琳琅洞天的功劳。此事乍一看是对方胜过一筹,但卓御冥一朝飞升,琳琅洞天背后缺了倚仗之人,反倒得不偿失。若按他本来的计划,张衍既已不再门中,此番出关,倒正好清算一些前尘旧账……只是沈柏霜骤然归来,又教他不得不多留点心思。

此人看似与世无争,实则心中通透,加之与琳琅洞天有旧,一时间自己还不太好贸然行事。

他以手指擦拭去杯沿上沾的一点酒渍,心中仍在思量。

不过沈柏霜如今仍是元婴法身的修为,只怕此番回归山门,便是为了参悟洞天,届时闭关,总有鞭长莫及的时候。怕只怕十六派斗剑时日渐近,对方若扶持琳琅洞天推选钟穆清上位,便留不了多少周旋的余地了。

齐云天微笑间不易觉察地看了眼旁边席位上的钟穆清,将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嘲压得刚好。

猝不及防间,一股极为阴冷的疼痛划过胸口,齐云天猛地握紧杯盏,咬牙按捺下自己的失态。那有别于往日旧伤的阵痛,而是一种类似肺腑与脏器被什么蚕食而过的感觉,狠狠一口咬得深入骨髓。

是酒的问题吗?他盛起温和的目光转头与霍轩小聊了几句,看清各自的杯盏样式俱是一样,方才婢女斟酒时,酒也是同出一壶。何况眼下洞天皆在,断没有谁敢冒大不韪行此腌臜之事。

疼痛搅得脑海思绪混沌,难以往下思考,却还残留着一丝理智在提醒自己不能让旁人看出端倪。可能借今日之宴对自己下手之人想来也不过那么几个,世家也好,琳琅洞天也罢,却都不会蠢顿到当着师徒一脉四位洞天俱在的情况下动手。

可不是他们,又能是谁?且自己已入得元婴,非是一般肉体凡胎,寻常伎俩根本无用……齐云天暗暗呼出一口气,只觉得牙关都已咬出些许鲜血的味道,掩唇佯装浅浅咳嗽了两声。

“大师兄仍是与从前一般不大喜酒。”钟穆清与他坐得近,端着重新满上的酒盏笑了笑,“那小弟这一杯只怕大师兄不肯赏脸。”

齐云天抬眼一笑,试图从对方眼中看出什么端倪,但又未果,索性也重新举杯:“钟师弟哪里话?你我兄弟二人也许久不曾有机会聊过了。这些年老师门下凋零,他老人家追忆往事,也颇为唏嘘。二十二名弟子,三人丧生内乱,八人寿尽转生,还有七人或失踪或卒于意外,算上你我也只余四人在门中了。”

钟穆清面色微微变了变,笑容有些勉强:“大师兄这话叫我惭愧,只是小弟如今到底是在琳琅洞天门下修行,无缘在孟真人跟前侍奉洒扫了。”

“你与秦真人能结这段师徒缘分自然是好的,但你我无需因此生分了。”齐云天温和一笑,宽慰道。

二人各自饮罢,又絮絮说起了一些门中趣事。沈柏霜在高处不经意看得一眼,倒有几分好奇,向着座下孟真人笑道:“之前我就在奇怪,我记得钟穆清那孩子不是正德洞天门下么,怎么,如今倒跟着师姐修行了?琳琅洞天里可个个都是美娇娥,他不怕一来二去,乱了道心吗?”

孟真人面色始终不变,只沉声道:“能得秦真人看中于穆清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