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嫂不在,温衡便一杯接着一杯,越喝话便越密,羽毛扇摆出横扫千军的架势:

“莫猜!越猜越错!你只管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稳扎稳打、徐徐图之,切莫操之过急!你不猜了,着急的反倒是她,她会质问你,’为何不问我那样做的缘故‘这便是敌军按捺不住的迹象,此刻你只管派出一小股人马佯攻佯退,诱敌深入,再来个瓮中捉鳖、关门打狗,敌人自然束手就擒,将所知所想和盘托出!此为以逸待劳之计,所需唯耐心二字尔。”

……

韶音这几日总是怏怏不乐,倒也说不上有什么烦心事只是打不起精神,做什么事都像是缺少了几分兴头。

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每日里总要寻些有趣的事来打发光阴,或是琴棋书画赏其风雅,或是投壶射覆玩个热闹,总归没有懒洋洋百无聊赖的时候。

左腕的伤早就已经养好了,今晨迫不及待地起来舞剑,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便又兴致缺缺地收了,到净房里泡了许久才出来

热水沐浴一番,整个人不觉清爽,反倒困意上头,接连地打起了呵欠。阿筠劝她再睡会儿,她与自己较劲不肯,只教人搬了书案和桃笙到廊下,倚着凭几慢慢地摹画庭中那株合欢。

阿筠和阿雀在身后替她打着扇子,便亲眼目睹了这一株水墨合欢是如何长歪的:东头的树冠还是工笔细描,西头的树冠就用粗墨画成了两只蒸饼,枝头点缀的花朵胡乱用墨点勾勒,看着像是蒸饼发霉了。

阿筠看了阿雀一眼,俩人一道拾掇了东西,好言将人给劝回了屋。

屏退了旁人,阿筠一面用热巾帕给她擦手,一面觑着她的神色道:“小娘子可是有什么心事您这两天吃什么都不香,人眼看着瘦了一圈,下颏都尖了,看得人心里着急。”

韶音从她手里拿过巾帕,胡乱地擦了手后,整个人便扑到了榻上,哼唧了半天,过了一会儿才闷声道:“心里乱的很。”

阿雀猜测着问:“是与郎主吵架了么”

韶音将脑袋上的钗环晃得叮当作响,若是吵架便好了,孰是孰非痛痛快快地吵个明白,总好过这般不温不火地煎熬着。

自打与李勖说完那一番话,两个人之间就变得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李勖还是和从前一样温和少言,凡她所说,他无有不应。可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他那温和里带上了一丝客气和疏离,看着她的目光不再像从前那般令人脸红心跳了,也不再动不动就拉她的手、或是揽着她的腰了。

他停止了得寸进尺,当真与她相敬如宾,她的目的就此达成,按说该高兴才对可事与愿违,她竟是高兴不起来

韶音翻了个身,呆呆地看着上方承尘下吊着的桂圆红枣串,忽然道:“你们觉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若是来京口之前听到有人这么问,恐怕满院子的侍女都会摇摇头,惋惜地答上一句,“总归是个行伍之人罢了”。可来此已有两月出头,期间发生了不大不小的许多事阿筠阿雀冷眼旁观,俱都说不出李勖一个不字来。

阿筠斟酌着言语轻声答道:“我们都觉得郎主待小娘子很好。”

“我知道!”韶音有些气恼地坐起身来“他的确很好,他就是太好了,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被迫嫁来此地,临行前终于求得父亲同意,允许她效仿古人反马之礼。她原本打的就是先忍耐三月之后再一拍两散的主意,从没想过要为了谁留下来

建康乌衣巷才是她的家,秦淮河畔朱雀桥边风雅集会,建康宫里明辰殿上谈笑往来……那才是谢韶音该过的日子。

可那本该粗鲁卑猥的男子竟出人意料地好,好得有些过分,京口的日子也不似她想象中的那般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