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急着否认”,谢太傅淡淡地打断他,“你若是以为你对她的用心比她对你的多,那你就错了,你的确无牵无挂,可你心里还有权力”
“权力这种东西很可怕”,谢太傅语气颇为感慨,“你想攫住它的时候,它已经攫住了你。你手里的权力越多,你的心也被它占据得越多。”
李勖心中一震,抬眼看过去,只见谢太傅面上是个似笑非笑的神情,他掌管铨叙多年,阅人无数,此刻对着女婿铁口直断:“你忍心为了权力伤害我的女儿,可我的女儿却因为体谅你而隐瞒了身孕,她宁可自己为难,也舍不得教你为难。你要记住,到什么时候,我儿都对得起你!”
“……我记住了。”
良久后,李勖稽首,长拜在地。
“你记住就好!”谢太傅感喟良多,“我儿痴心如此,的确也出乎我的意料,老父养她十几年,到头来还是没抵过你。唉!我不求你对她也是这般全心全意,只求你心意达成的那一日,心里还能留有她的一点余地,如此,老夫也就可以瞑目了。”
回程的马车很轻,车厢里空空如也,只有载不满也流不尽的,如水的月光。
李勖站在轼前,将缰绳放得很松,任由马儿在松林间的土路上悠闲信步。
早春的寒气已经不那么坚决,水凝不成冰,小花小草争前恐后地啜饮,趁夜色接二连三地冒出头来,看着驾车的男子窃窃私语。
李勖不喜欢温吞的天气冷就该冷得地冻天寒,热就该热得大汗淋漓,就像战争,胜就是胜,败就是败,暂时的僵持只是下一次冲锋前的缓冲。
可是春日偏偏是温吞的。
温吞孕育生机,萌发万物。
月色将松林照得亮如白昼,李勖仰头看去,天上有一轮硕大的满月。
又是一个十五,天上月映人间事,两下里皆求圆满。
可人事哪有圆满,或许圆满只是妥协的另一种说法,没有妥协,也就没有圆满。
李勖去而复返,谢太傅并不惊讶,他已教人备好了酒菜,在求阙楼里摆设开了。
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阔步而入,马皮战靴将阁楼的木梯踏得咚咚直响,衣袖鼓荡间带进来满室的春日尘土气息,眉目间尽是勃发的雄心,跪也跪得笔挺。
李勖跪在岳父身前,朗声道:“我有图天下之志,欲内革积弊,外平胡寇,光复两都,一扫宇内。然门阀不倒则主威不能独运,皇权不振则朝纲无以肃立,攘外必先安内,有些事,李勖不得不为!可李勖亦有私心,我愿为了这个私心,许谢氏一个例外。若有志向伸张之日,当以王位爵之,荣华世继,百代罔替,请岳父大人助我图成此志!”
一番话说完,室内就此沉寂下去。
炉中的香烟已经燃尽,没了烟雾的笼罩,翁婿二人的神情都坦然无遮地收在对方眼底。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几息过后,谢太傅笑着回道,随后下榻将人扶起,“你军务繁忙,难得今夜有暇,咱们翁婿二人正好一叙。”
李勖要为他筛酒,谢太傅摆手,亲自执壶,为女婿倒了一盏茶。
谢太傅道:“你方才说的这些都对,并且怎么说、怎么对。士族封略山湖,不遵王宪,不理庶务却累世仕宦,以至百姓积贫,国家积弱。你有一统宇内之心,势必要除积弊、起沉疴,如此才能安心攘外,这些都没错。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此衰朽之制何以能在江左行之百年衣冠南渡之初,除了与门阀共治,可还有更好的出路”
李勖道:“国朝渡江移鼎之时,中原帝室尚未覆灭,始兴帝立国之名不正,因此需靠大族扶持。”
“这只是其一”,谢太傅含笑摇起了麈尾,“江左这块土地上,大族掌权,与君主共治天下,其实由来已久。早在东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