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丹从自己的衬衫上撕了一块布条,从周沪萍的脚底裹到脚面,系了个夸张的蝴蝶结。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田丹自喜,抬头向周沪萍眨一眨眼:“怎么样,我的技术?”
周沪萍睨一眼田丹,又瞥一眼靴筒窄窄长长的马靴:“这……还能塞进去?”
田丹挠了挠头:“也是……给你拆掉,再来。”
周沪萍抿一抿唇,却按住田丹的手,道:“不用,挺好的……你也别忙活了,坐下来歇歇脚。”
田丹在周沪萍身旁坐下来,蜷曲着双腿,伸手去按揉脚踝。二三十里下来,饶是脚力再好,也乏了,何况还全是烂污的滩涂与坑洼的山路。
“讲讲,怎么逃回来的?”
“搭车,驴骡拉的车,运送粮草的,见着车夫把粮草垒上车,转身去牵驴子或骡子了,我往粮草里一钻,谁也不晓得……”田丹余光偷偷觑着周沪萍,见周沪萍面色无波无澜,放下心来,率性直言。
“胡闹……为什么回来?”
田丹按揉着脚踝,垂下眼睑:“不知为何,心中总是……七上八下的,在你身旁才安心。”
周沪萍怔了怔,唇边浮上一丝笑意,揶揄道:“是谁先前还夸口来着?‘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什么也不怕’……”
是在你身旁,见你安然无恙才会放心。田丹明白周沪萍是误会了,但,没关系,不介意。
“接下来……怎么办?”田丹岔开话头。
“先在这对付着过一日,”周沪萍声音低了低,却很坚决,“明日,假如长沙……假如长沙火势没这么凶了,我还是得回去。”
“我也去。”
“不然把你怎么办?”周沪萍无奈地叹一口气,“把你丢在这?”
田丹眨一眨眼,笑得狡黠:“把我丢在这,你放心?”
一连两日,长沙火势甚炽,全无扑灭的迹象。天际被火光染成赤色,又被浓烟燎出一块一块斑驳的焦痕,一条平整而光净的丝缎被烟头烫出连串的疤,迷离又凄艳。惨白的日头空悬其上,冷冷地睥睨着炼狱般的尘世间。到第三日上,才见着天色渐渐冷却下来,周沪萍决定回去。
抵达长沙时,已是薄暮冥冥。暮色下的长沙,没有灯火,没有人烟,死气沉沉,零星的几个火头还在垂死挣扎,发出“毕毕剥剥”的呻吟。焚烧的焦糊味,掺杂着死尸的腐臭味,刺激着鼻腔,也刺激着喉咙,田丹不觉攥实了周沪萍的手。
周沪萍的手很凉。
脚下不断被绊住,或许是树干,或许是瓦砾,或许是砖块。麻石路仍然灼烫,炙烧着脚底以至脚踝。触目所及,全是废墟,断壁残垣,疮痍处处。踩着小羊皮鞋,田丹再次举步维艰,时不时被困在砖块与瓦砾的罅隙里,不得不低下身去移开半块墙砖或是石瓦,把鞋跟拔出来。
“丹丹,当心脚下,别崴着脚。”虽然始终攥着田丹的手,周沪萍仍然不放心,频频回过头来叮嘱。田丹应着声,脚尖却绊到了什么,失去平衡,身子一歪坐了下去。
是一只被熏乌了的手,软塌塌地从废墟中伸出来,仿如在求救。
田丹盯着它,它也盯着田丹,恍惚之中,这手颤了一颤,遽然伸过来,伸入田丹的喉咙,如一条冰冷黏湿的蛇,蜿蜒直下,搅动五内。田丹伏下身去干呕,直呕到浑身发抖,涕泗滂沱。双目被一双冰凉的手覆上了,两条胳膊自身后拥上来,把自己牢牢地箍在其间,田丹听见周沪萍惶惶却又勉力自持的声音:“丹丹,丹丹……别怕,我在,我在这……”
田丹几乎是被周沪萍半拖半拽着继续往前,往湘雅医院的方向去。在路上,周沪萍打听到,当日,负责在北区纵火的一队士兵开了小差,因着贪杯作乐,误了放火的时辰,又因着此区未及撤离的外籍人士阻挠,阴差阳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