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汗青向周沪萍投去赞许的目光,田怀中有些动容:“守望相助,同舟共济,自己人……好,好……”
田丹当时还不晓得周沪萍的过去,听得云山雾绕,只生怕再生变故,忙不迭地岔开话头:“爸爸,长沙有沪萍姐在,你还担忧什么?沪萍姐好厉害的,还去过我们学校宣讲,同学们可喜欢了……其实,你们也不必忙着去昆明,说不定,过一两个月,咱们打个胜仗,回上海去。”
额头被田怀中轻戳一下:“是,沪萍厉害。我与你陆伯伯最赞许沪萍沉着勇毅,心思缜密,你在沪萍身边这么久,怎么连皮毛也没学到?”
田丹揉了揉额头,旋即挽上周沪萍的胳膊,头靠在周沪萍的肩膀上,面有黠色,语调拖长,咬字发力:“所以我不去昆明,我在长沙,我得好好地向沪萍姐学……”
“你毛孩子一个,外头的形势你压根不晓得,打仗是这么容易的?上海打了将近三个月,十室九空,满目疮痍,”田怀中长叹一声,“丹丹,咱们在闸北的老房子,恐怕早已毁了。打完仗后,我们不回上海,我们回绍兴去。”
“绍兴也好,”田丹支着下巴,“绍兴这个时候,有桂花糕、栗子糕,还有红枣糕……沪萍姐,打完仗,你也同我们去绍兴,好不好?”
“只晓得吃。”田怀中摇一摇头,“绍兴,江南水乡,钟灵毓秀,是出名士的地方。咱们从前住的老宅,临河而立,乌篷船从雕花木窗下晃晃悠悠地划过去,出门是青石板路,总是潮润润的……从前绍兴不叫绍兴,叫越州,古时有勾践在这称王,后来又出了谢灵运、贺知章、陆放翁、王阳明……到近代,有‘鉴湖女侠’秋瑾,还有蔡元培先生,鲁迅先生……至于吃食,何止桂花糕与栗子糕,还有糟鸡、茴香豆、霉苋菜……沪萍,你去过绍兴没有?”
周沪萍微笑道:“没去过,听着是个好地方。”
“当然,绍兴当然是个好地方……打完仗后,回绍兴去,把老宅整修一下,办个学堂,顶好再置上几亩地。到时候,沪萍你也来……”
七
田怀中与陆汗青离开长沙的第二日,市府开始组织疏散,保甲一户一户地上门,劝老弱妇孺去郊县乡下避风头。警备司令部有位陈先生,正计划着把自己的母亲与妻儿送去沅陵,周沪萍托了他捎上田丹。田丹自然是不乐意的,然而心下也明白自己拗不过周沪萍,只能先敷衍着答应了。他们的路线是陆路到益阳,再水路经桃源到沅陵。益阳的大码头上人声鼎沸,摩肩接踵,陈先生与他的妻子一面照应年近古稀的老母亲,一面又得照管着五个兴奋过头的孩子,疲于应付,无暇再顾及田丹,田丹轻而易举地逃了出来。
田丹身上没几个铜子儿,但凭着手脚利索、身姿灵活,一路从运蔬菜的马车,搭到运粮食的驴车,再搭到运柴草的骡车,颠颠簸簸,终于回到长沙。
暮色苍茫,空荡荡的营盘街上,瘦骨嶙峋的骡子低垂着头,拉着一车柴草,吃力地彳亍着,车夫扯着缰绳,也恹恹地,间或有气无力地吆喝一声。换作以往,本该是营盘街最为热闹的时候,人力车来来往往,放工的男男女女络绎不绝,下学的孩子三五成群地嬉闹追逐,道路两旁的酱菜米面糕食铺子,恨不能摆到道路中央去招揽生意,挑着担子的贩夫费力地在人群中左冲右突,撞出一条路来,见缝插针地吆喝一嗓子“甜酒冲蛋”……
而此时的营盘街,人烟稀少,店铺关张,连一盏灯火也没有,入夜之后,越发显得死气沉沉。田丹从骡车后的草垛子里伸出头来,活动了下手脚,轻捷地从车上跳下来,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茫茫的暮色中。
房门闩着,周沪萍一定又在警备司令部值夜,田丹没有钥匙,在门外打了两个转,决定去湘雅医院投靠救护队。逃回长沙,已足以挨上好一顿训诫,再去警备司令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