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3 / 4)

会崩塌吗?

我担心我若不想着周沪萍,我会失去我最后的理性与冷静,从衬衫上撕下一根布条,把自己吊死。

我不会死,因为我答应周沪萍,会活下去。

于是我专心致志地想着周沪萍。我想着我第一次见到周沪萍时周沪萍的白衬衫与百褶裙,我想着空袭时周沪萍如何搂着我轻言细语地哄我安抚我,我想着营盘街上属于我们的一间灰瓦白墙的平房,窄窄的木板床上铺着温软的被褥,炭火盆烧着,冻雨叩击着房檐,远远地传来“甜酒冲蛋”的吆喝声,我想着绍兴乡下低矮又狭仄的教室,西珠市口简陋的旅馆,我想着周沪萍如何给我清理伤口,如何给我洗头擦身,我想着周沪萍的吻,周沪萍的拥抱,我想着周沪萍陪我去北平的厂甸庙会,陪我送父亲的骨灰回绍兴安葬,我想着我们如何在闸北一手一脚把简陋的房子拾掇得整洁又温馨,我想着夏日晚风里周沪萍拎着洒水壶在庭院里浇花的样子,我想着临别之前周沪萍对我说,挺直腰杆,别低头。

但我不敢想沪萍遭受了什么,其实也不用想,我遭受的,在沪萍身上,只会变本加厉。沪萍身子骨比我弱,但却向来比我沉着勇毅,我并不担心她的意志,她的精神,我只担心她的身体。

审查了将近五个月后,我被下放到劳改农场,到底给我定了什么罪名,我当时倒并不很在意,只庆幸终于摆脱了“牛棚”里无止尽的审讯与批斗,也庆幸自己到底是活了下来。劳改农场的生活很简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苦也属实是辛苦,但尚能忍受。尤其是,来劳改农场后的第二个月,我见到了周沪萍。

周沪萍简直瘦脱了形,夹在人群当中,脚步有些虚浮,但腰杆仍是挺拔的。他们一群人排着队列,从对面过来,我们一群人也排着对面,正对着他们过去,瞥见沪萍的一瞬,我的左手死死地掐着右手的掌心,我以为又是一个迷离徜恍的梦。

但不是梦。我们四目相对,而后擦身而过,我的视线顷刻之间模糊不清,她面色苍白,颧骨高高凸起,眼窝却是凹陷的,额头上还有伤,她太虚弱了,可是还活着,挺直腰杆,从容不迫地活着,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一丝不乱。

劳改农场以一条河为分界,河上修了座石桥,桥东是菜园,桥西是耕地,我打听到周沪萍住在村东头,而我自己住在村西头。

我想去见见周沪萍,然而这个念想近乎不可能,我们的一举一动总在管教们严密的监视之下,不论是洗漱、上工还是学习、寝食的时间均被从严规定。我思前想后,唯一有可能到村东头去的机会,是去卫生所。

卫生所在村东头。我谎称自己头晕乏力,是诈病,却也不全然是。在劳改农场,每日上工十来个钟头,水田里站着,日头下晒着,吃的却是咸菜稀粥窝窝头,总在半饱与挨饿的边缘徘徊,日复一日,人人面有饥色,从井里打一桶水上来也要歇上两三回。

他们把我送去卫生所打吊针,叫我打完吊针后自己回去。一瓶葡萄糖吊完,天色已晚,低垂的夜幕下,我矮着身子,急急地往村东头去。周沪萍的住处,是我先前已打听到的,一间低矮的平房,顶上覆着茅草,墙壁开裂,四面透风。房里阒寂无声,许是沪萍还没下工,我犹豫着不知是该进去,还是该在外头候着,正举棋不定,沪萍回来了,我一眼望见了她,她也一眼瞥见了我,神色微变。

管教在不远处吆喝着,人们成群结队地端着碗筷去打菜汤稀粥,周沪萍趁乱把我拉到屋后的芦苇丛中,劈头一句:“你不要命了?”

熟悉的语气。我笑了,笑得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周沪萍也红了眼圈,说,丹丹,你这样,叫我怎么放心?

我去牵沪萍的手,一双伤痕累累的手,茧子连着血泡,当然我自己的手也并没有好多少。我说,我担心你,你好不好?身体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