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魆魆的夜色下,松柏参差错落,在风中打着颤,低矮的灌木丛中有萤火一闪一闪,是萤火虫,然而在林立的墓碑间,却形如高低明灭的鬼火,显得分外阴怖。入夜之后变了天,风声萧飒,雨声淅沥,苏雅露耐着性子,在一方一方的石碑间寻找,终于寻着了军委会为周沪萍立的碑。
脸颊上不知是雨还是泪,苏雅露抹了一把,低声道:“周沪萍,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上次见面,是在两年前,霞飞路上的DDS咖啡馆内,日本宪兵队例行搜查,连同侍应生在内的所有人排成一列,逐一接受检查。苏雅露有些不耐,食指微屈,以指关节在旗袍的中缝上烦躁不安地轻叩着,答、答答、答、答答答答……还怪有韵律的。
是军统内特工自创的一套摩斯密码,极为安全,用它传递消息,即使不慎被旁人察觉,也无法破译。苏雅露叩出的一组密码是:救命。
后腰上被轻挨了挨,苏雅露身子触电般地闪缩一下,转过头去,却意外地发现,排在自己身后的,是周沪萍。
苏雅露当机立断,脚下一晃,软绵绵地倒在了周沪萍的怀里。周沪萍一怔,本能地伸手托住,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瓷药瓶被送到了周沪萍的手掌心里。队伍顿时骚乱,有人勾着头往这边张望,有人尖叫出声,有人甚至离开队伍过来。
“收着。”苏雅露轻声道,旋即闭上双眼。
一手托着苏雅露的腰身,周沪萍侧身遮挡着,另一手旋开瓶盖,稀稀落落的几枚药丸下面,一卷缩微胶片赫然在目。
周沪萍不动声色地倒出一枚药丸送进苏雅露口中,然后若无其事地旋上瓶盖,把瓷药瓶放进自己兜里,一进一退动作之间,缩微胶片已从瓷药瓶里落进了周沪萍的手掌心,又从周沪萍的手掌心掉进了苏雅露的衣领中。有日本兵闻声过来操着蹩脚的中国话询问,周沪萍自若道:“是我朋友,老毛病犯了,没什么,扶去外面透口气就好。”一面答着话,一面坦坦然地把自己的手袋与苏雅露手上拎的皮包打开,又把口袋里的东西全抖落出来,任其检视。
苏雅露微睁开眼,扶着周沪萍的胳膊,虚弱地直起身来。
“你自己可以?”
苏雅露把半个身子赖在周沪萍身上,一步一踉跄地往外去,出了门,拐进弄堂,离开宪兵队的视线,倏地松开了周沪萍的手,利索地把压在舌下的药丸吐在手掌心里,同时伸手从衣领里掏出要命的缩微胶片,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妈的,周沪萍,你这么恨我?咱们三四年没见,好不容易见一面,今天我这条命险些就送在你手上了……”
周沪萍被骂得莫名其妙:“苏雅露,你神经病,我刚救了你……”
苏雅露切齿:“知道这是什么吗?这药丸,咬碎外壳,里头是氰化钾,给特工在事败后自杀用的,你给我吃这个,你什么居心?”
周沪萍一怔,声音也低下去:“我又不知道……所以,假如你今日没碰上我,你会……”
“当然不,”苏雅露道,“我又不蠢,刚刚不过是碰碰运气,运气好,碰上你,运气不好,我自然有别的法子脱身。”
“什么?”
苏雅露觑周沪萍一眼,伸手扯开了自己衣领上的纽扣,见出半边肩头,白皙,莹润,锁骨微微外凸,线条平直而流利:“‘色’字当头一把刀,周沪萍,我这把刀也不差。当特工,除了你们这些凭勇谋的,还有我们这些凭色相的,明白么?”
周沪萍伸手把苏雅露的衣领拽回去,纽扣扣上,叱道:“胡闹。”
“你没变,周沪萍,还是这么一本正经。”苏雅露嗔道。
“还在军统?”周沪萍为苏雅露正了正衣领。
“对,我是特工。”苏雅露骄傲地一扬下巴。
周沪萍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