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过来……”段娉婷哑着嗓子,眼泪倏地砸了下来。
“你……继父……”
“他不是我父亲,他是个畜牲,我没有这种父亲……”段娉婷恨声道。
“他这样对你……多久了?”
“你别问了,求求你……别问了……”
苏雅露一言不发地坐到段娉婷身旁,搂一搂她瘦弱的肩膀。段娉婷颊上泪痕密布,双目红肿,手腕上有淤伤,脖颈上也有红痕,苏雅露慌忙移开目光。
“你来找我干什么?”段娉婷岔开话头。
“我……我是想来告诉你,我姐不见了。”苏雅露才想到自己的来意。
“不见了?”
“不见了,不会再回来了。”苏雅露笃定地补上一句。
“你怎么办?”段娉婷忧心忡忡。
“什么怎么办?我姐在,我还不是饥一顿饱一顿地过。我姐不在,我至少不用担心自己被打死,还能活长一些。”觑着段娉婷脸色不对,苏雅露又道,“放心,死不了,活不下去的时候,我会来打劫你的。”
段娉婷眼里还汪着泪,却“扑哧”一乐,戳了一下苏雅露的肩膀,水灵灵的眉眼弯成月牙。
二人正乐着,门外传来段父粗哑的声音:“丫头,给老子去弄堂口,打三两,不,五两老白干来,快。”
段娉婷咬一咬牙,声音有些发抖:“又喝,又喝,没剩几块大洋了,还喝,喝完了又……”
“你别哭,”苏雅露道,“搭理他干什么,我们出去……”
“出去?”段娉婷惨然一笑,“出去还不是得再回来?”
苏雅露低下头。
“我羡慕你。”段娉婷声音很轻,仿如呓语,“假如,他也如同你姐一样,消失了,不见了,再也回不来了……”
苏雅露倏然心念一动。
战火纷飞的年代,死个把人,还不容易?
段父的尸身被送回来的时候,潭子湾与他相熟的邻居无不欷歔,生龙活虎的这么一个人,出门去打二两酱油,正碰上外头又在闹什么运动,上千学生与工人在公共租界游行,巡捕房出动,开枪镇压。段父被流弹击中,又被仓皇逃窜的群众踩踏,一命呜呼。
段娉婷怔怔地坐在继父的尸身旁,面白如纸,眼眶却是干涸的。邻居于是越发欷歔:这姑娘,脸色不对,可别想不开……
无人察觉尸体上的蹊跷,或是压根不在意。段父的额头上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不可能是踩踏导致的,子弹打在膝盖上,顶多是废了他的腿,不可能危及性命。几个热心肠的阿叔将段父的尸体抬去荒地里埋了,邻居欷歔一回,又劝一回段娉婷,也四散去了。
苏雅露与段娉婷并肩坐着,段娉婷不讲话,苏雅露也不作声。
“这下好了。”过了许久,段娉婷才出了声,“你还没吃罢?炉子上还有些面条,不过冷了……”
“没关系。”苏雅露一开口,才觉得自己嗓子发干,声音发抖。
段娉婷去灶披间,过了半个钟头,把一碗面条送到苏雅露面前,苏雅露闷着头,一口一口把面条吃完,吃到最后,发现碗底还卧了个鸡蛋。
日子就这么稀松平淡地过下去,发生在潭子湾的一场血案,苏雅露与段娉婷心照不宣地选择遗忘,直到六爷找上门来。
六爷亲眼目睹这场谋杀。一条千疮百孔的马路上,血腥扑鼻,尸横遍野,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矮着身子灵活地避过不长眼的枪子儿,抖抖索索地逐一掀开倒在地上的男男女女的衣服。他以为这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子在掏尸体衣袋里的铜板儿,然而女孩子找了半日,最后掏出了一把手枪。
女孩子把枪掂在手里,颠来倒去地晃了晃,似是在检查有没有子弹,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