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主人,如今却只能在墙外看了,楚棣缓缓地出一口气,微笑道:“阿荠的画儿画得很好,比你阿耶的灵秀,他的字和画儿都不似出自一人之笔。”

沈韶光笑起来,回头看那幅画儿,兼工带写,有水墨的闲散清淡,有工笔的逼真娇艳,确实挺好的,对楚棣眯眼一笑,“儿的得意之作呢,不然断不会挂出来。”

楚棣笑着用手虚点她。

略寒暄几句,沈韶光问候了楚棣家里人,便聊起如何出宫和掖庭生活来。

时过境迁,自然捡着好的说,沈韶光说起掖庭的几位内教博士,“赵博士爱酒,自言若是出去卖字得润笔,其中七成该贡给酒神……方博士不爱言语,却顶讲究,有一回因着内宦燃的香不对,拒绝教琴……刘博士则有些唠叨,常说‘汝等虽不用科考,这经书的注疏也要约略懂一些’……”沈韶光学着刘博士的声调道。

她说的是那些正经的内教博士,而不是后来充做老师的宦者宫女们。

其中赵斯年,楚棣还向他打听过沈氏母女的情况,此时听她提起,又想起当时情景。

沈韶光也说一点内廷膳房的事,“这么多宦者宫女,其实是有点人浮于事的。这个时候,多半在听老内监讲古。什么太液池的荷花精,膳房的老鼠怪之类……”

沈韶光嘴里的掖庭生活,一片岁月静好,却不知她越这般说,楚棣心里越哀痛,小小的孩子,要经历过多少磋磨,才觉得这点清闲值得拿出来说。

至于出宫的始末,则更简单,沈韶光笑道,“去岁天旱,放出些宫女来,儿与了那管着汰换宫女的宦者些钱,报了个病,也就出来了。”沈韶光又想起林少尹来,当时这哥们儿冷着一张脸,着实有些吓人,谁想到现在竟然会与他探讨情感问题。

楚棣没问她为何没回洛阳,显然,小阿荠是个有主意的,不是那种遇事只会嘤嘤嘤的娇弱女郎,既能自己过活,又何必去给别人添麻烦,自己也不得痛快?

说完自身情况,沈韶光也发问:“阿叔是怎么认出我的?” 李相公可没认出来。

楚棣笑道:“我原在刑部,单凭一幅吏人们涂的最多有五分像的画影,便认出了男扮女装的罪犯。”

沈韶光睁大眼睛,不知这样的观察力是天赋异禀,还是训练有素的结果?

楚棣没说的是,自己与沈谦少年相识,不比李相是后来做了官才认识的,两家又毗邻而居,通家之好,故而对沈家阿嫂也熟悉,阿荠的眉眼长得像其母,嘴巴却像乃父。

既然说到这里,沈韶光便干脆求楚棣,“还请阿叔莫要告诉李相我的事,李伯父到底做着官,不知多少人盯着呢,儿这样的身份,实在不宜有太多牵连。”关键是,让人家难做。对故友的怀念,与接收故友长久的麻烦,不是一种事。就让那份没变的故人心好好保留着吧。

楚棣缓缓地点头,看着沈韶光的眼睛:“我却无妨。”

沈韶光眯眼笑道:“阿叔不觉得儿如今的日子很好吗?有草堂,有桃李,有瓜菜的。”借的是楚棣刚才说沈谦归园田居梦的话。

楚棣皱眉笑斥:“你若是小郎君,我再不管你。”

说到这个,楚棣就想起那“形迹可疑”的林少尹来,虽这般话不适合一个世叔对侄女讲,但这种时候,也没有旁的办法,只好从权,况且阿荠也不是那种羞怯的小娘子,“你与那林少尹”

沈韶光觉得这位前刑部侍郎简直太绝了,若不是辞官早,估计能进史书,后代或许还有专门以他为主人公的小说和电视剧,《楚公案》《神探楚棣》之类的。

沈韶光不扯什么门楣,“那位少尹性子太冷,儿太散漫,不合适。”

性格不合实在是古今都好用的托词,楚棣咽下到嘴边的话,挑眉看她,沈韶光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