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晏羽是我的人生变得柔软的开始,我想这应当是因为晏羽本就是足够柔软的人。
孩子一样的脸,孩子一样的身材。肌肤、嗓音、心灵,无一不是如此。当然,他对我而言本就是一个孩子。乖,不让人费心,而且漂亮。如果我在爱我的母亲之后真的还爱过人,那么只可能是晏羽。
坦诚地说,起初选择与咖啡厅里排队取餐的他攀谈,只是因为他足够美,仅此而已。听起来肤浅,但这确实是大多数恋爱的开始,不是吗?他本人也许不知道,从他推开门走进店里的那一刻起,我身边近乎一半的人都在看他。就像他在舞台上时那样。
李言清问我这样一个从不看舞的人何以在一干舞者中唯独看中晏羽。这问题很古怪。一个舞者的好坏如果只有专业人士才能看出,那么只是因为他跳得还不够好。而晏羽是那个足够好的人。所以在我看来,他对于自己舞台魅力的担心都是毫不必要的,是的。……
我们最初的关系与我和以往的其他情人相似。我给他钱,他给我身体,各取所需。不过晏羽有一点不同。我必须承认我多花了一点心思,多说了一些假话,因为我看出他不是那样好解决的人,我想这也是他对我而言与众不同的原因之一。但是一切终究都在按预想的方向发展,这本身也在预料之中。归根结底,他是个容易预料的人。
当然,也有一些出乎预料的时候。比如偶尔突如其来的坏脾气、没有征兆的眼泪,以及为他买到票却仍不想去巴黎。不过这都不是大事,有时我会觉得可爱。
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认真起来的我已经忘了是谁问我这个问题,大概是某一阶段里关系还算不错的合作伙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不想和除他以外的人见面,担心他难过,害怕他受伤。最重要的是,与他长期相处而必须付出的代价我都能够承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三十五岁那年,我买了一对戒指,我们在一起的第四年。从此向别人介绍起来,我会在晏羽的名字之后添上一句“我的爱人”。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即便在这个决定之前,他也是唯一一个会让我愿意介绍姓名的人。他收下戒指时的反应与我想象中有些许不同,不过我很快原谅了他。我在事后想起,毕竟他那时才二十四岁。何况经过我的劝诫,之后不久他就接受了这个身份。他一定会接受的,他需要一个家,我知道。我令他称呼我爱人,但他没有照做,只是称呼我先生,我觉得有点孩子气,但既然他喜欢,那这么叫也无妨。
同样是在预料之中的,这个决定很正确。人生走入三十岁,对陪伴的需求变得更高。家里有人生活的痕迹,这常常使我感到慰藉。而且我知道,晏羽也需要这种痕迹,可怜的孩子,他是那么地依赖我、需要我;以及,虽然我仍旧没有搞清爱的定义,但就我所理解的世俗的标准而言,他也爱我,就像我爱他一样。这是我们的第九年,不过大概也是最后一年了。
病来得很突然。我未曾和许戈说过,其实我在很久以前就感到自己活不长久,也没什么缘由,大概是所谓直觉。我没有表现出他们预料中的惊慌与沮丧,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诚实地讲,我对于自己总是能够让别人感到出乎预料的能力非常满意。
不过,即便是在全无预感的情况下得知罹患绝症的噩耗,我也不认为自己会如何地悲观。反正生命走到尽头,都是迟早的事情,我没有什么可留恋,早走晚走其实没有什么差别。如果非要说一点,那么还是晏羽。我最放心不下的,最可怜的小羽,我走了以后没有人照顾他,他该怎么办?
这时他的脑海中忽地响起昨天下午李言清与他并肩站在阳台时问他的那个问题晏羽呢?他是怎么想的?眉头如同昨日听到问话时一样不解地蹙起,这瞬间门被推开,晏羽裹着浴袍走进来,右手握着一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