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克丽特抬头,脚踩飞履、手持蛇杖的天神立在她身前,手里摆弄着一根纤细的丝线,怜悯地望着她:“我说了,你的命运之线注定会断在这里。”

她愕然:“可是俄瑞斯还没有杀我!”

“是。”赫尔墨斯说:“按理来说你已经死了,但俄瑞斯迟迟没有动手,所以你的灵魂会不断穿梭在人世和冥府之间直到他杀了你。”

“喏。”他给她看手中那条金线:“你的命运之线这里已经是虚线了,活人是实的。”

她死死咬着唇,不甘而怨恨地盯着那条线,忽然伸出手,又想像前世一样把它夺走。赫尔墨斯早有防备地后退一步,柔声劝告:“你重新开始也毫无益处,只会无数次重复凡人必死的命运,还不如听我的,让我把你变成仙女吧,克丽特。”

“不!”血泪再一次从她眼眶中脱出,她嘴唇颤抖,徒劳无力地坚持去够他手中那条线:“再让我活一次……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死……”她环抱住他的肩膀,血作的眼泪流满脸庞,汩汩流入他的衣袍,在触及神洁净的皮肤之际顷刻消散:“求你了,赫尔墨斯。”

“听我说,我的女王。”赫尔墨斯捧住她双颊,轻柔地抹掉她的眼泪,严肃地说:“并非我不愿为你宽容,要知道,即使是神,也无法篡改预先写下的命数。连宙斯的父亲克罗诺斯都无法阻止自己从神座上被推翻,被打落到塔尔塔罗斯,何况凡人?”

他垂首,爱怜地亲吻她的额头:“只要你现在开口,我马上让你获得永生。”

如此殷勤的邀约,如此丰厚的回报,她依旧不为所动,执拗咬紧牙关,维持坚硬的沉默。赫尔墨斯试图抬起她的脸,她却用力扭过头去,顽固道:“我要回去哪怕再一次死在俄瑞斯手里。”

“克丽特……”他又欲再劝,她竟无情地伸手推开他,转过身,穿梭过一丛丛死者的显影,挺直脊背往幽光渺茫的冥河走去俄耳甫斯当年就是这么带欧律狄刻走出冥府的,她同样也可以。

又是一阵黑暗的沉坠,她感到身躯一重,顿时意识涣散,浸没到冰凉刺骨的冥河水里。

耳边簌簌响过神明的叹息,她听见他的声音,似乎在吟唱一首古老而悠远的牧歌,从鬼魂的哀鸣和冥河的水声中,徐缓地传来。

“……谁若将事物用人心灵的睡眠

伴它们深睡:哦,翌日焕然一新,

他轻松地从共同的深度中返回。”*

“……犹如克罗诺斯吞噬他所生的孩子,

犹如蛇咬住它自己的尾巴。”

竖琴声在死寂中幽幽响动,如在耳边,并不遥远。歌者俄耳甫斯为所爱遁入冥府,给冥王冥后演奏的正是这样的歌曲。它的温暖有异于冥府代表死亡的一切,却也不属于永恒的天国;它的明亮像林翳间涌动的太阳斑点,徘徊在少年拨琴的指尖,鱼一样腾跃。

……他,是他。

伊安,她想到这个早已消失的名字。

然而未等她深思,这假名早已随乐音游走。实在太疲惫了,她全身放松,闭上眼睛,浸入前所未有的安宁平静。

寂静的卧房中,医者收回手,将染血的手帕放到盆里搓洗。他用衣袖抹了抹汗,缓缓松弛下眉毛,对俄瑞斯说:“殿下,夫人的心跳恢复了,身上也没有伤痕,理应无碍。”

他喊夫人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老祭司,对方重重拧了下眉头,出声道:“殿下大可以放心了吧?别忘了,她是你的仇敌。”

哪有仇人的模样。医者腹诽,又偷偷看那位传言中才貌双全、诸神护佑的王子殿下他正坐在床边,凝神盯着陷入昏睡的女人,入定般专注,手小心翼翼裹着她被褥外的指尖,时不时轻轻摩挲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