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泓衣从来也不理会他的狂态毕露,颈项低垂,面容被黑发遮挡了大半,若不看嵴骨的震颤,当真像是像昏死过去了。影子剧烈动荡着,试图变作一袭纯黑的纱衣,以抵御火绒织就的火海,却又四顾茫然,根本找不到灼痛的来源。
看不见的火,又何从灭起?
纤长五指死死抵在红线上,和回忆一同被唤醒的,还有神魂中经年不熄的血肉泡影。那淡淡的铁锈红色都逼到了指尖,却迟迟不发,只能残烬一般骤然熄灭。
薛云大笑起来,体修那张冷硬而桀骜的面容上,竟旋起一枚歹毒的梨涡。
“专门替你织的,喜欢么?你的血肉泡影呢噢,我忘了,哪有火呀?”
谢泓衣道:“你到底是谁?”
“我?”薛云笑吟吟道,“贵人多忘事,你见过我无数面了呀,小殿下。你抚顶的痨病鬼是我,你布施的乞儿是我,为你拾灯笼的小童是我,在你身边,替你翻书的宫人也是我!”
埋在心中多年的往事,每一个字都像隔着碎瓷,一嚼一口血。
他将谢泓衣身边的桩桩种种历数了一遍,却绝口不提猴字。
金多宝那道乐极生悲符过后,靠墙而卧的老乞丐翻了个身,褴褛的衣衫间,钻出一个长满癞疮的小儿。那小儿头大如斗,两只大眼睛里皆是仇恨的凶光,趁老乞丐睡熟往外钻,却被符咒的金光砸了个正着,当下惨叫了一声。
老乞丐睡眼朦胧,单手抓住他脚上的草绳,照头往地上一抡,又往怀中的黑布口袋里一塞,拄着竹杖,一瘸一拐地去了。
和那道乐极生悲符的威力相比,薛云后来苦心得来的谶阵便如儿戏一般。恐怕连金多宝自己都没想到,一切都如车毂急转,向着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向疾驰而去,前一刻还沐浴更衣,一只脚踏入仙途的薛公子,再睁眼时,已是舂臼地狱般的景象他被塞在一口小缸里,同许多血淋淋的剥皮怪物挤在一处,一根石杵迎头捣落,逼着它们争先恐后地向缸底的小口钻去,稍慢一步,便砸得脑浆迸裂。哪怕什么都不知道,薛公子依旧连踢带咬,凭一腔求生的横劲挤到了最前头,等挤出缸外时,血肉厮磨的剧痛几乎活活抻长了他的骨头。
不是错觉,浑身的烂皮都被扯干净了,手足被拉长到了极致,枯树枝似的,那十根红鲜鲜的指头才映入眼中,他便大叫了一声。与此同时,一条滚烫的猴皮向他迎面扑来,才一触及他血肉模糊的身体,便如蚂蟥一般猛烈抽缩起来,将他死死包裹在内。
这是什么东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做噩梦么!
他痛得嚎叫出声,耳中隆隆作响,只听到了老乞丐的声音。有枯瘦的手指抓着他筋骨尽断的四肢,掂了掂:“不错,缩骨如泥,是个好苗子。”
那之后,薛云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这一句好苗子意味着什么。
这耍猴人以掘墓为生,弄到了一手名为“猴盗”的邪术,能炼成猴奴,飞天遁地,无孔不入,为他钻入洞府盗取珍宝。为此,他虐杀灵猴无数,却迟迟未能修成,直到灵光一闪,掠得小儿剥皮碾骨,披上新剥的猴衣,炮制成半人半猴的怪物。猴皮怨气甚重,一心绞杀,小儿则痛不欲生,直欲撕裂肌体逃脱出来,直到彼此斗得筋疲力竭,里头的小儿被挤得软烂如泥,再被他驱使着钻入各处窟窿中。
起初是水缸,后来是瓶瓮,渐渐是笔筒……换过数袭猴皮后,小猴拳头大小的颅脑,竟能生生钻过指头粗细的翎管!耍猴人吹吹打打,走街串巷,掠来一个又一个小儿,留下满地剥皮猴子般的尸体,薛公子不知多少次从同伴的尸首中钻出,心中泛起癫狂的冷笑。
忍耐一时罢了,等我出来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辉阳郡主的独子,沧州境未来的侯爷,羲和舫来日的入门弟子。肩膀上隐隐作痛的印记时刻提醒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