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碍事,是你埋的我?”单烽道,“难不成这马草也是药?”

楚鸾回道:“是城主择的地方。”

“那无事了,”单烽一顿,又问,“他解气了?”

他也不等楚鸾回答话,唇角已微微一翘:“他竟没让我睡马肚子底下。”

楚鸾回迟疑道:“……是不周不让睡。”

他没来得及和单烽说上几句话。不周正在马厩中极其痛苦地辗转,甚至到了以头撞地的地步,连带着整座马厩都震荡起来,群马奋蹄的躁乱中,楚鸾回脸色一变,跌足道:“怎么又挣开了?我刚施的针。”

他目光扫到单烽身上,顿时振奋:“单兄,搭把手,压住他!”

不必他多说,单烽已翻身入马厩中,单膝压向不周背后。他的动作迟疑了一瞬,并非因为不周的挣扎,而是因为那片后背触目惊心。

楚鸾回剪除了数枚铁环,断茬都烂锈进了肉里,血肉死死绞缠着锈铁,鼓凸成半透明的肉瘤,受银针催发,内里的脓血如活蛇般游动着,令人一看便觉牙齿发酸。

那是酷刑所残留的痕迹。

单烽自己就深受赤弩锁之苦,自然知道不周所受的是何等毒辣的折磨,面对这阴沉的哑巴,再无半点戏谑心思。

有了他的助力,楚鸾回终于得以单膝跪在不周身侧,剖开肉瘤,剪断铁环,以钳嘴从血肉里生生拔出残铁。

不周浑身剧颤,并不叫唤,单烽也是在这时候才意识到他也是个年轻人,只是被痛苦和毒恨摧残得面目全非,头上鬓角已生出了白发,倒是身畔的马儿将前腿一屈,以温热的肚腹拱卫着他。

这动作也不知怎么刺激到了不周,令他猛地弓起嵴背,发出猛兽龇牙般的低沉咆哮声,数道细小而扭曲的风柱拔地而起,逼得身周的马儿皆畏怖地后退。

单烽心道,睡在马厩里,却还怕马?

马儿退开了,不周反而从眼里滚落两行浊泪,从垫草底下摸出一本薄册,一把攥在掌心。

不周身上的铁环终于卸尽。

只是他的嵴骨早已变形,哪怕倒伏在地,依旧是一座扭曲的拱桥。

楚鸾回不愿再惊扰他,上完药后,二人自马厩而出。

单烽问:“倒没看出来,他也是风灵根?怪不得谢泓衣收留……只是怎么落到了这种地步?”

楚鸾回道:“是雪牧童。”

单烽道:“要是雪牧童出手,他如今投胎无门。”

“听说是雪牧童身边的伥鬼所为,驯人为马,借以讨好。”楚鸾回叹气道,“雪牧童素来行踪诡秘,单兄难道和他打过交道?”

单烽道:“没见过,只知道不好对付。”

他眼前浮现出刚刚所见的一幕幕,心中陡然涌起一股冰冷的暗流。

不周的右手指节比常人粗大,一道硬茧横贯掌缘,正是常年勒马挽缰留下的痕迹,指腹却光洁如婴孩。这样刚中带柔的一只手,最能训导马匹。

还有怀中那一本《九皋风骥图录》。

他曾是个相马师。一日嵴梁横断,再无驰骋之时。

单烽道:“谢泓衣身边都是这样的人么?”

楚鸾回道:“单道友不知道国破家亡的滋味吧?天地悲哭,莫能幸免。为人所俘,当牛做马,不过是诸般侮辱中的一种罢了。”

他语带怅然,单烽也不说话,有说不出的烦躁,如火舌般频频舔舐着心中一道暗伤,却始终寻不到出口。

“他呢?”单烽道,“日日听的也是这个?”

楚鸾回道:“城主更不能忘。”

单烽沉默一瞬,道:“我又想去见他了。”

楚鸾回侧耳以听。

“一想到,他要是受了半点儿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