阊阖这点儿眼力见还是有的,没再献上新鲜放血随时取用的计策,而是急急告退了。

临退出院门时,正见檐铃晃荡,声音说不出的凄苦,铃上雪光晃眼,仿佛一只冰冷柔软的小手,轻轻在他眼上推了一下,令他悚然呆立当场。

“小阍!”他下意识道,只是再定睛时,那一点幻觉很快消散,唯有影子依靠在檐角上,逗弄着那枚檐铃。

阊阖再也忍不住了。那段往事就是吞在他肚子里的一块铅,一想起来便坠得五脏六腑生疼,哪怕谢泓衣绝不是什么好的倾诉对象,话到喉口咽了几回,也还是忍不住了。

“殿下不怪罪我么?”

谢泓衣冷淡道:“立誓守土,你亏欠的不是我。别想借我的手,赎你的罪。”

阊阖反倒松了一口气,苦笑道:“亏欠……最后一面,是小阍拼命推开我。她母亲去得早,我常年在外,疏于照顾,连发髻都不曾为她梳过,五岁前都是一头乱发,赤着脚到处跑,坐在我的帽盔里当小马骑,我都不知道她何时长成个小女孩儿了。她向我要头绳,关内一时寻不见,只能折一束白芦花回去,她拿来拍衣裳,扇得到处都是,大抵也是不喜欢的……有时想想,她会想要我这样的阿爸么?”

这个问题同样没有答案。

他颠来倒去地念了一通,人就在一瞬间流露出与修士迥异的老态。他忽然想起眼前的殿下在长留覆灭时那样小的年纪,在修者眼里不过是初露的一抹晨曦,哪里听得懂当父亲的絮叨,失笑的同时,竟更管不住这发涩的双唇。

“殿下和王上一别,也是如此么?”

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不妥,自己怎么敢与长留王相提并论!就在他告罪离开院门时,谢泓衣的声音,轻轻地自殿中传出。

“不一样。战事之初,父王便已遇刺了,从雪练压境,破关屠城,再到长留宫变,始终昏迷不醒,我在他病榻前立过三个昼夜,都没见过他的眼睛。最后一日,我本该身殉灵脉以换一线生机。他吊着的最后一口气,就留在那时候,背后一剑,剑光从背后照过来,也没有发抖,和当年教诲我时一样。我以为他不忍当面杀我,无需他动手,但他说,恶虹。恶虹凌日,万错之始,我才明白多年来我的父王望着翠幕云屏时,原来是这样一种心情。可惜那一剑没能杀了我。”谢泓衣道,“我的命,是他没能带走。但你的命是她留下的。”

阊阖霍然抬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那一天,我催动雹雨时,你若是有半点贪生畏死之色,那些雹子就会给你个迟来的痛快。”谢泓衣淡淡道,“但你只是拼了命地抱住她。”

阊阖嘴唇蠕动,欲言又止,谢泓衣肯定了他心中升起的那一个念头:“是小阍求我让你解脱。”

磐园某一次的轮回里,飞快合拢的柴门间,他对上了那道女孩的孤魂,小阍漆黑而忧郁的目光落在他的影子上,双唇张阖,化作无声的三个字救救他!

也唯有孤魂野鬼,才会向一道影子求救了。

“在雪练的棋盘上,永远别觉得是你落错了子,才会满盘皆输,从他们布局之日起,棋就是棋,不论你落在何处,悔愧无用,砍了那只手便是,”谢泓衣森然道,“长留誓不可违,你很快又要忘了。不惜一切记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