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止戈整日失魂落魄,短短几天形销骨立,反倒成了族里的闲人。
他像幽灵,在居地里漫无目的地乱走,侍从族人见他,也不敢招呼,纷纷低着头快步走了。他也不在乎,仅仅在与他们擦肩而过时,那双浑浊的眼珠才稍微转动一下。
他认不出他们是谁,只是觉得每个人都很熟悉。这个人走路很轻快,像小俭的样子;那个人脸圆圆的,也像小俭的样子。
剑修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忽然抬眼望去,才知道自己到了从前虞俭住的竹院里。
院门落着锁,仅仅几天,春风就在门槛外吹生了许多野草,荒芜似的,实在落寞无比。
他想开锁,却无钥匙,于是想转而拔剑,但一摸腰间,不见本命剑踪影。
哦,赵止戈这时才想起来,他把剑忘在自己的院子里这在以前从未发生过的,他是剑修,向来剑不离身。
可现在他的心乱了,道也乱了。
赵止戈狼狈地翻进虞俭的院子,落地时被草叶绊了下,差点摔倒。
他不知自己身手何时这么差了,连翻墙时也是神游天外的。
他坐在虞俭曾经喜欢躺在上面午憩的竹椅上,头顶竹影斑驳,他抬头从竹叶的瑕隙里窥视着蓝天,碧波如洗,西洲常年多雨,这几天却是难得的好天气。
剑修无端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
十二岁那年,虞俭身世逢变,正是他处境最差的一年。厨房看人下菜,不肯给他半点吃食,他饿极了,只好去偷。各院防他得紧,他没得吃了,把手伸到供奉祖宗的祠堂里。
被发现时,他狼狈地往嘴里塞着东西,快噎死了,连脸颊也高高鼓起。但即便有人来了,他还是没停,直到把嘴里的东西胡乱咽下去,才来得及捂住那张小脸,终于察觉些礼义廉耻似的,从脖子羞红到脸颊。
赵止戈问他知错否,虞俭迟疑片刻,没答话。
供桌上又摆满新的瓜果贡品,他罚他跪祠堂,锁门饿了他两天。
虞俭或许是真的怕了,第三天仆人替他开门时,他饿得站也站不起来,桌上的食物一点也没碰过。
赵止戈坐在竹椅上,眉色哀泣,眼角又落了泪。
他那时在想什么?
或许自己依稀察觉了他的处境,只是满不在乎,觉得他吊着一条贱命苟活也就罢了。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在乎所谓的规矩,不过是那时被孟阑起压一头心怀不甘,把气撒在无辜稚童身上。
那天从祠堂放出来,虞俭乖得要命。
他牵着自己的手,虞俭乖的时候又乖到骨子里,眼里半点怨恨也无,只是傻乎乎、甜甜地对自己笑。那时自己想,他的弟弟吓一吓就这么听话,也没什么不好。
其实,他罚他的目的,只是想叫虞俭知道,他要是饿了就找自己,只要听话,什么都可以给他。
赵止戈的双眼像枯竭的井,过了许久,才自嘲地笑出声,那笑却比哭还难看。
听话?
去他妈的!
赵止戈早就知道自己是个烂人,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自己原来能那么烂。
和孟阑起逞凶斗狠,所以把气撒在虞俭身上?
他那时怎么做的出来!
赵止戈坐在院子里发呆,直到夕阳余晖,他一遍遍自虐似的回忆着自己曾对虞俭的所作所为,却只能想起自己蔑视他、忽略他的刻薄模样。
他以为虞俭对他的爱是取之不尽的。
现在再看,那不是爱,是畏惧,是暂得庇护的家犬对主人卑微的乞求,是离开这个家无处可去的恐惧和茫然。
从来就没有爱,从来只有赵止戈的自以为是。
今夜月上枝头,银光姣姣如白绸,星辰密布,却当头有几道雷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