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铮鸣画得顺畅极了,头疼彻底痊愈,身体像漂浮在云层上。

啤酒又喝完一瓶,他自然而然地起身去取,冰箱里却没有存货了。他有点扫兴,但心情还不至于被破坏。他摇摇晃晃地回到工作区,在画架前几米处停下,想欣赏一下刚才的成果,架子上却像换了幅画。

明快的色调荡然无存,画布上只剩下一个蓝黑色的幽暗漩涡,像深海下的洞穴。路铮鸣的酒意瞬间被惊醒,像被冻在原地。

他没法挪开目光,因为那个漩涡在旋转,像要把他向黑暗的中心拉扯。他感到心悸,耳鸣,头重脚轻,不得不慢慢蹲下,单膝跪在地板上,想缓过那阵晕眩。耳朵里那种像飞机起落一样的轰鸣声渐渐降下去,又响起一种令他浑身发凉的声音:

“路老师。”

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年轻女人站在画布旁,一笔一笔地加深着那个漩涡,他几乎能听见它被搅动时的水流声。

“颜岩?!”路铮鸣的头又疼了起来。

颜岩放下画笔,把手指插进水流,浑浊的浪花从她指缝穿过,路铮鸣闻到一股海腥气。

“对不起,颜岩,对不起,我很后悔……”

路铮鸣努力了半天也没能让自己站起来,他不断地道歉,颜岩却好像无动于衷。她的脸始终面对着漩涡:

“路老师,你觉得你适合画画吗?”

路铮鸣的意识坚强得不合时宜,他很想昏过去,摆脱这噩梦般的画面,颜岩却没有放过他。

她转过身来,动作生硬得不像人类,有些失真和抖动,像帧数不高的定格动画。路铮鸣惊讶地发现,她的脸也是失真的,好像画出来的一样,并且这画的风格他很熟悉

是尹焰家那幅画像。

她走到路铮鸣面前:“你觉得你适合画画吗?”

“为什么不适合?”路铮鸣咬牙强撑,“我还是能画出点东西的。”

“是啊,你画了好多。”颜岩沉默了一会儿,扫视着满屋作品:“可你为什么要画画?”

路铮鸣又挣扎了一会儿,怎样都没法让自己从容,索性坐在地上:“我有很多没法用语言表达的东西,绘画是一种语言,它能表达出……我说不出来的话。”

颜岩也跟着坐下,双手抱住膝盖看他:“你要表达什么?”

路铮鸣愣了一下:“每张画表达的东西都不一样,这怎么解释?”

“比如《轻》这系列,我一直不明白你在讲什么。”

颜岩把头转向画架,那上面已经变成路铮鸣最有名的代表作《轻No.26》,梵·高一样温暖明亮的黄色调,像某种愉悦情绪绽放的瞬间。

“路老师,你能讲讲这一幅吗?”

路铮鸣耳朵发热,犹豫要不要彻底坦白。这幅画的灵感来自他的一场艳遇,在高潮的一瞬间,脑子里突然冒出的画面。当然,他早已忘记那人的长相和身材。

“这个是……”他摸了摸耳朵,决定实话实说,“是表达……性那个时候,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颜岩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幅画,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我没有和人做过爱,体会不到那种感受。”她平静地说。

路铮鸣觉得这情景诡异至极,他竟然在和一个“鬼魂”讨论这种话题,并且对这谈话感到尴尬。颜岩又把脸转回来,看着他,路铮鸣的感觉更加诡异,因为这张画出来的脸上表情是如此真实,他不知不觉就认真地起来。

“在我看来,它只是一幅高长调的,饱和度很高的抽象画,看上去会有一点莫名的振奋。根据色彩心理学,黄色象征着乐观、积极、开朗,在不同文化背景下可以有不同的解读,比如高贵、奢靡,或者像中国传统文化中表述的,五行属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