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姝菀不知道他受了伤,更不知他伤重难行。

如之前的信一样,她在信中絮絮叨叨说着些她近来发生的寻常琐事,寥寥几句后,便迫不及待询问他是否安好,有未受伤,是否军务繁琐,怎么不见他回信……

三张信纸,写满了字,李奉渊几乎能想象到她坐在桌案前斟酌着提笔落信的模样。一字未提思意,字字都是思情。

最后的最后,李姝菀落下一句平淡而可贵的祝愿:哥哥,万望你在西北一切安好。

李奉渊读完最后一字,久久未言。

粗糙的拇指轻轻摩擦着细腻的信纸一角,良久,他才将信收回信封。

他拿起手边看了一半的兵书,翻开某页,里面竟夹着一张对折的信纸。折痕清晰,不知道在里面夹了多久。

他抽出纸,是一张写了大半页的信。

信上字迹与李姝菀的字相似,但笔锋更锐利。

李姝菀学字时,临的便是李瑛与他的字,如今兄妹二人虽远隔万里,却总有着斩不断的关联,那是曾经久久相伴所留下的痕迹。

信中开头写着:菀菀,见字如面。我是哥哥,李奉渊。久别未见,你是否一切安好?

196|(番外三:信·下)

这是一封没写完的信,是李奉渊还没来得及寄出去的信。

他这些日忍不住时而会想,倘若这信在此前已交由信使送往江南、倘若他此番未得侥幸命丧大漠,那么究竟是这封报平安的家信先送到李姝菀手中,还是他的丧讯。

李奉渊看着手中曾字字斟酌写下的书信,面色平静地将信纸揉成一团,欲丢尽不远处将熄未熄的火炉。

可抬起手,他又忽而犹豫。

他张开手,垂眸看着掌心里团成一团的信纸,良久未动。

炉中火苗微晃,干柴爆裂发出轻响。片刻后,李奉渊将李姝菀的信和纸团揣进怀中,缓缓挪着伤腿,撑着床架起身。

他一步一顿地徐徐挪到帐中一只木柜旁,打开抽屉将李姝菀的信放了进去。而后又挪到桌案边,在椅中坐了下来。

他掏出怀中皱巴巴的纸团,摊开抚平用镇纸压住,从桌上一摞兵书下抽出一张干净的白纸,提起了笔。

案上油灯燃得旺烈,明黄色的灯光照在他脸侧,将瘦削坚毅的面容染上了几分柔意。

李奉渊盯着信纸,思虑顷刻,落笔的第一句仍是:菀菀,见字如面。我是哥哥,李奉渊。久别未见,你是否一切安好?

李奉渊不擅长写信,更不善于诉相思情,问候过罢,便是一长串避重就轻的絮叨。

信中没有提起不知几时能结束的战事、也未提及他在西北所受的伤,只是以略显平淡的语句写着西北苍茫的天色与广袤无垠的春景。

好似他在此处游山玩水,而非领兵打仗。

李奉渊既不报近来战胜的喜讯,也不报忧事。他没有在信中写自己是否安然,也没有保证自己会平安归家。

刀剑悬颈,所有的承诺都是虚妄,生死关走过一遭,李奉渊深知这个道理。

思念如流水,落笔难停,然李奉渊写满一页纸,却迫使自己止住了笔墨,似怕自己写些不该叫她知道的东西。

他腿伤未愈,不能久坐,李奉渊搁下笔,抚上痛得钻骨的左腿,默默望着信纸,不言不语。

西北未平,他今又负伤,心中压着重负,他笔下的话总透着一股淡淡的悲意,好似明日就要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李奉渊将墨笔置于笔搁,看着这封更像是遗书的家信,闭上眼,仰头无声长叹了口气。

厚重的帐顶仿佛一方紧密的天罩在他头顶,他静默了好片刻,理清思绪,又从兵书下抽出一张白纸,继续提笔蘸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