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的记忆在何晏君脑中如潮水般翻涌,教他头痛欲裂。

这身子原主本是个商贾巨富之子。

可怜天生弱症、父辈被害,为攀附落魄侯府虚名得到庇护,假作双儿之身,携万贯家财换了一纸婚约。

嫁入侯府时十里红妆,金银玉石整整二百抬嫁妆,看着原主的诚心真意,晏临渊以温润如玉的指节执着原主的手,丰神俊朗、眉眼含笑,口中念得是“主君体弱,好生将养”,眼神一次次地往嫁妆上瞟。

晏临渊父辈也去得早,否则不至于落魄。

原主一嫁进来,就接过库房钥匙执掌中馈,侯府外面看着勉强算光鲜亮丽,实则内宅的朱漆大门斑驳剥落,铜兽门环锈迹斑斑,叩击时竟能发出空洞回响,是实实在在的破落户,全靠原主的嫁妆填补漏缺。

也因如此,原主虽然假借身体病弱之名,与晏临渊多年都未曾圆房,但看在嫁妆与租金铺子的收益上,二人也勉强算得上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本想着三年之后,侯府后宅大权在握。

就主动为晏临渊纳几个夫侍,届时原主从本家宗族过继个孩子,再从夫侍们名下抱来一二活泼可爱的记在自己名下教养,也教外人挑不出错处。

只是这一切,在晏临渊的姑苏表亲苏玉衡入京奔赴后,彻底变了。

柔情蜜意全成了砒霜,晏临渊面上温柔体贴,暗地里却与表弟苏玉衡勾结、步步算计,只因本朝夫侍不能被抬为主君,苏玉衡便想要对原主取而代之,终是害得原主家财尽失、宗族凋零,连过继的义子晏献仪亦被毒杀。

原主咽气时,窗外正飘着雪。

晏临渊温存的笑,苏玉衡眼底的阴鸷,秋菱端来的那盏的茶点……脑中回想起过往种种,才让原主意识到自己遭了算计,晏临渊搂着苏玉衡,将原主的嫁妆一箱箱抬进库房,连件素衣都不肯替着换。

更可恨的是,原主身死后晏临渊竟请来道士作法,镇其魂魄于井底,永世不得超生!

窗外疏梅冷香,大雪纷飞。

一缕沉水香自博山炉中袅袅升起,缠裹着药香浸透了房中的每一处。

何晏君闭目调息了片刻。

他从软和的狐裘中抽出小臂,自小佩戴的伽楠香木珠随之轻响,消瘦的腕子从月白色的袖口里滑出来,苍白得像一截浸了寒泉的羊脂玉。

细瘦的指尖搭上脉门,他垂眸感知着腕间细若游丝的跳动,这身子骨活脱脱是纸糊的美人灯,风一吹就要烟消云散似的,胎里带来的弱症缠在经络间,阴阴渗渗地蚀着根基,让人一步三喘、随时都有败落之相。

一个将死之人,守着偌大的家财。

怎能不招人算计?

何晏君眉头紧锁,忽地轻笑一声,指腹在寸关尺三处来回摩挲,这病若搁在旁人身上,怕是早被大夫判了药石无医的命数,偏他前些日子纵观古今博览群书,识得这脉象里藏着转机。

至于药引,他拨弄着腕间的手串。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得来全不费工夫。

门外忽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声。

只见帘栊轻挑,一青衣玉面、额心一点红痣的双儿,端着描金漆盘在廊下走过,看身形估摸是正是何家的陪嫁侍从。

“主君,该进药了。”他人未到、声先至。

来人轻手轻脚掀开帘子,带进一缕裹着雪粒的风,青瓷碗里褐色的药汁晃动着,映出他低垂的眉眼与冻得通红的耳垂,碗旁还搁了碟蜜饯。

何晏君淡淡道,“搁着吧。”

谈鸣玉欲言又止,终是退到屏风后。

他生得清秀脸嫩,举止却极沉稳,缓急有致地处理着手中的事宜,先将药放在小火炉上温着,又去帘后将炭盆拨得更旺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