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提着心把三阿哥送进去,自己悄悄退到门外等着。 屋里光线有点暗,三阿哥扫了两圈,才看见皇上披着袄子在里间榻上批阅奏折。
皇上瘦了一大圈,眼眶和脸颊都凹进去了,但眼睛还是亮的,看人的时候有种凌厉的压迫感,像是一头被激怒时刻准备捕猎的野兽。
三阿哥上前行礼,皇上瞪着他,“谁让你来的?” 这个问题就像进攻前的号角,不管怎么答都要被骂,带他过来的皇贵妃也要挨骂。然后不等他开口劝,皇上直接把他撵出去。
三阿哥也瞪着眼睛看皇上,看了一会儿他直接转身出去了。 “我去给你煮小米粥。”
他找梁九功要了锅、清水和小米,然后随意把锅支在炭盆上,把米和水倒进去搅和搅和。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厚厚的软垫铺在炭盆边上,一边瞪眼睛发呆,一边等锅里水开。
皇上预备好了要骂人,但三阿哥一句劝人的话都没说,只是发着呆煮着粥,皇上心里那股气泄了,也懒得骂了。
他捧着折子继续看,却看不进一个字,小米的清香飘进鼻端,屋里水汽弥漫,米粥翻滚冒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三阿哥点了两盏灯放在桌上,皇上忍不住问,“别人都劝我以大局为重,他们说,我哭成这样,太皇太后也不能安心。你进了屋,只顾着忙这忙那,你怎么不劝?”
三阿哥侧身坐在塌边,双手揣进袖子里,缩着肩膀,像是冬天路边卖烤地瓜的。 “本来是要劝的,看你还在看折子,我就劝不出来了。”
三阿哥眯眼看着窗户,外面阴沉沉的,不知道会不会下雪。
“失去了重要的人,怎么会不难过呢?难过了当然要哭,抓紧时间赶紧哭,哭得大声一点,错过这段日子,再想哭就没那么容易了。
你是皇帝,起居日常都有人记录。我要哭,随时都可以,你将来某天想痛哭一场,记录的官员怎么写啊?大家都不方便。
你也不要觉得你太过悲伤,太皇太后知道了心里不安。她已经走了,还能知道什么?告慰先人之类的话,都是活人编出来骗自己的。”
皇上摔了折子,“连鬼神之事都不信,你倒是张狂!” “不是我张狂,是做人要简单纯粹一点。这几日我不能近前伺候,我知道你难受,不知道你这么个难受法。”
三阿哥比划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以为你悲伤过度,是全然沉浸在悲伤里,自己也不想活了。没想到你又要看折子,又要应付所有人的安慰……换做是我,我也要烦的。” 皇上扭过头去,心情沉郁。
确实让三阿哥说中了,他确实很烦。
皇上很小的时候被送到宫外避痘,等出了天花,回到宫里也是住在阿哥所,不能在父母膝下承欢。太皇太后对他有很特殊的意义,她不仅仅是祖母,她也是父亲,是母亲,是老师。太皇太后离世,这世上再没有人像疼爱晚辈一样照顾皇上。
他哭灵,大臣们赞颂他至纯至孝,但他要的不是这样的好名声,他只是想真心实意哭一场。越是有人夸他孝顺,他越是愤怒。
三阿哥继续道:“重要的人离开,就像一场永远不会好的瘟疫,吃药好不了,换个地方生活也不行。皇阿玛想哭就专心哭,趁着能难过的时候用力难过。即便哭干了眼泪,在太皇太后灵前哭不出来,那也没关系。你不是为别人哭,你是为自己哭。
现在能哭出来反而是好事,总好过后知后觉,在往后的余生里一直痛苦。” 粥煮好了,三阿哥盛了一碗放在皇上手边,“吃点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伤心。”
三阿哥把砂锅放到一边,盖上炭盆的铜罩,掀开棉门帘就出去了。 梁九功忙迎上来,“三爷,怎么样?”
“我跟皇上煮了粥,他应该会吃。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