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那个下午,王静罕见地给自己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她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她问徐嘉宜有没有空,要不要来她家坐坐。徐嘉宜说,什么时候?王静说,你方便的时候。徐嘉宜说好。
接到电话时,徐嘉宜正窝在出租屋的床上写策划案。当时她还住在公司边上,由于新天路周边的房价高得离谱,她无法承担一室户的价格,只能和两个陌生人挤一个老破小。她抬头看向窗外,高耸入云的楼宇轻易地进入她的眼帘。那里能装满好多人,却容不下她。徐嘉宜想,即便是本地人,自己也只是一个恰巧更早寄生在此地的小虫,把窝造得深了点,和那些上等人不一样,他们是能自在盘旋的蛇。
但徐嘉宜觉得王静比蛇更自在,用“上等人”来形容她是一种侮辱。她出身于一个富裕的家庭,却从来不在乎阶级。比起购买奢侈品,她更喜欢用出租屋的冰箱保存古董书。安全感对她而言只是束缚。把她和任何地方绑定,都是一种对她的蔑视。无论她是在某个地方,还是在某个人的身边停歇,那都是在给对方带来恩泽。
中学时的徐嘉宜,便是受到了恩泽的人。
她们是在校图书馆认识的,和那场噩梦里的情节如出一辙王静作为艺术生,名导演的女儿,拥有着能够随意溜出课室不被怪责的权利。于是她成日在校图书馆泡着,不管什么奇怪的书都瞄两眼。碰巧徐嘉宜当时有一个爱好,就是借一些上面写有留言的旧书,然后将它们藏在只有自己能找到的角落。一本《陌生女人的来信》,将这两位陌生的女孩联系在了一起。
王静与她搭话的第三天,徐嘉宜到图书馆翻开那本书,一封信掉了下来,她赶忙伸手去接,仿佛要抓住一片纸做的蝴蝶。这之后,两人表面装作不认识,却近乎每日都跑去图书馆,通过这本旧书传信,仿佛她们有无数重大的秘密要讨论,仿佛世间万物都需要被她们的语言重新度量一遍。
毕业后,王静果不其然考上了本地知名艺术院校,和她的父亲成为了校友。徐嘉宜的父母强烈反对她艺考,更不让她去外地,于是她草草选择了本地某校的中文系。她们的物理距离变得遥远后,反而开始频繁碰面。王静在外头租了房,徐嘉宜三天两头就往那跑,两人用投影仪看各式各样的电影,甚至到后头,徐嘉宜算是半住在了那里,连父母都误会她是偷偷在外头跟男人同居。
徐嘉宜向来对同龄的男孩没有兴趣。她总觉得他们幼稚,并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幻想。那些男孩总是迫切地提及“爱”这个字眼,但显然爱的不是她,是他们想象中的一个乖巧又温柔的女性角色。她想,毕业后或许可以和王静合租一个小房子,然后一如往常地生活下去,这样就很好。
但显然,自由的王静不属于任何地方,也不属于任何人。她淡淡地告诉徐嘉宜,自己试着申请了一下美国的电影学院。那时徐嘉宜才意识到,她似乎过分依赖着这个自由自在的女人。由于不想成为她的束缚,她没有透露任何留恋,只提纯了心中的祝福,并倾尽全力表达。但在内心隐秘的角落,她兴许觉得嫉妒当然,这样的想法也会第一时间被她自己否决。
直到后来,她才逐渐意识到当时的王静并不自由,只是一只想逃离牢笼的鸟。那场逃亡最终宣告失败。两年后,王静因为爆发了强烈的抑郁症,不得不中断学业回了国。
得知这个消息的徐嘉宜一边为朋友感到担忧,却又抑制不住对重逢感到欣喜。王静告诉徐嘉宜,自己要避开所有人,修养一段时间。徐嘉宜虽失落,但也乖乖地一直等待她的联络。终于,在一个工作日的下午,王静给徐嘉宜发消息,说她正式安顿了下来,可以和她见面。收到信息的徐嘉宜第一时间便赶去见她。在地铁站里,她忐忑不安地向这场即将到来的重逢发问:她原本那精致的面容憔悴了吗,她那标志性的黑色长发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