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夫看着眼前这个两月后就要嫁入王府的少女,喉结上下一滚,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沈听云拿上盖头,竟提着裙摆从石头上滑了下来,走到他身前三步开外停下,脚上绣鞋沾了泥也浑然不觉。

脸上厚重的人皮面具遮住他逐渐升温的脸颊,只留下暴露在外的双耳染上淡淡一层红晕。

后来回想起来,那时马夫向沈听云从江南的杏花烟雨,说到大漠的孤烟驼铃。

从岭南的荔枝丹霞,说到塞北的雪原雕影。

他看着少女眼中藏不住的憧憬,被掩埋了十多年的光渐渐亮起来,像被风吹醒的烛火。

第三日清晨,沈听云从马车里挪到了车辕,和马夫并肩而坐。

马夫状似无意地递过水囊:“相府的日子……很苦?”

话音未落就后悔了。

沈听云攥着水囊的指节骤然发白,嘴角却扬起完美的弧度。

“不过是深宅大院那些事,不足为外人道。”

她在外人面前从不表现出失意的样子,但身体的痕迹却藏不住。

风掠过她颈侧,露出衣领遮掩下若隐若现的淤青。

官道两侧的高树不多见了,叫不出名字的低矮植株渐渐多了起来。

队伍已行了一月多,路上的景象变得陌生,沈听云知道,他们离京城已经相去甚远。

回想起过去在相府里熬过的十多年,想起她遇到陈沧后的那段岁月,已觉得遥不可及。

这日,马夫放出去的鹰飞回来,落到他的肩上。

他取下鹰腿上的密信,只看了一眼,便怒火中烧。

沈听云看着他阴沉了一天脸色,不敢再去触他的霉头、找他说话。

夜晚,临近边关,寒气渐重。

干燥的风带着寒意侵入了沈听云的披肩,她抑制不住地咳嗽。

受到身边的人的情绪感染,沈听云这一天状态也不佳。

这是从小在相府里养成的习惯,一贯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学会了把自己的情感依附在别人的状态上。

白日里心绪繁重,夜晚又受寒气侵袭,双重摧残下,竟呕出血来。

压抑的咳嗽声惊醒了守夜的马夫。

他掀开车帘,就见沈听云捂着嘴的指缝渗出血丝,月光下红得刺目。

隔着帕子扣住她的手腕,脉象如风中残烛般飘忽。

“慢心散……”他声音发紧,“关外传来的阴毒东西。”

“你怎么会中这个毒?”

沈听云有些害怕他此刻强势的状态,摇头不答。

马夫闭目缓缓叹了口气,少顷方睁开双眼。

他眼底波澜渐平,神色也不似先前那般惶遽,只余下一抹忧色隐隐浮动。

“安心,此毒虽毒,却并不是无解。”他安抚着眼前的少女,“等到了关外,我去替你寻解药。”

温和的语调如清风拂过沈听云千疮百孔的内心。

人皮面具能改变人面部的肌肉走向,却掩盖不住马夫那双似有波光流转的桃花眼。

眼头深邃,眼尾上翘,垂眸看向她时似柳叶裁风,瞳仁蓄着一汪春水,倒映着她的影子。

她看着眼前素昧平生的马夫,好像回到了陈沧守着她的那一晚,有些怔愣。

“多谢。”

半晌后,沈听云出声道谢,垂眸避开他的视线。

到了关外,她就会嫁给靖王,成为靖王妃,不会再和眼前这个马夫有什么交集了。

第十七章

果然到了关外,马夫和王府的人做了交接,便不见了踪影。

关外常年黄沙漫天,今日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