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泽每一次都做了措施,从一开始就做。他们没有抱着侥幸心理省略过一回, 因为这件事容不得一丁点意外。
可避孕套本身就带着百分之二的意外。
梁姿翻了个身,关上了台灯, 眼前一片漆黑。
下腹传来隐隐的坠痛感, 和痛经很相似,网上说怀孕初期会有这样的反应。
她捂住嘴, 又干呕了一次。
在那次闭经之后, 梁姿就认定了, 身体是一套很诚实的系统,就算它早已被社会改造过,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衣服穿少了,它就会打哆嗦。
饭吃少了,它就会咕咕叫。
穿上高跟鞋,脚就会疼。
体重轻到无法支撑身体的时候,月经就会停止。
不管心里是满足还是难过,身体都会一五一十地向她反馈,它是不是喜欢。
现在,它告诉她,它不想怀孕。
身体不想。
心里也不想。
梁姿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很久以来,那些问题一直存在于她的脑子里,但是一直模模糊糊,七零八落,在合眼的一瞬间,它们瞬间成了形,冲到她眼前来:
如果怀孕了,她要怎么办?
是吃药还是做手术?
是在法国做还是回国做?
做完之后,她要怎么办?
在这个寂静封闭的小房间里,梁姿没有想过任何人,她没有想过妈妈和爸爸,没有想过姥姥,没有想过清泽。
她心里只有她自己。
因为最后上手术台的人只有她自己。
她又翻了个身。
但愿是她这些日子写论文写得太凶,才会让经期推迟。
但愿月经明早就会来。
黑屏的手机里,清泽在晚上十一点给她连发了三条消息:
【一个人下班回家真无聊】
【明天晚上我去你那住好不好?】
【晚饭想吃什么?】
她把手机静了音,一条也没回。
早上七点五十,一夜未眠的梁姿站在门口,眼看着上班的药剂师把大门打开,跟着走进了药店。
她买好验孕棒,问了使用方法,浑浑噩噩地往家里走。
街角的面包店飘出浓郁的黄油香气,梁姿往常会被诱得食指大动,今天却屏住呼吸小跑了几步,一心想避开这股甜腻腻的气味。
她迎着冷风跑出了十几米,步伐放缓的一霎那,腹部滑过一道熟悉的热流。
像一份从天而降的礼物。
梁姿仿佛被一口气吊着,脚步片刻没停,匆匆向家里走去。
一场审判正在卫生间里等着她,一如十年前高考出分的那一天,她从海边赶回家,忐忑不安地查询自己的成绩。
不同的是,她一辈子只会有一个高考成绩。
而月经推迟这件事,她也许每个月都要来上一次。
咔嚓。
梁姿把自己锁进了浴室,细细簌簌地脱起衣服,颤抖地低下了头
一抹等候多时的鲜红色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她看见一个破碎的锋利啤酒瓶,猛地凿进了自己的脑袋。
流血了。
身上的力气被抽干净了。
人也醒了。
梁姿双腿一软,顺着墙壁慢慢滑坐在地,眼泪一颗一颗砸在了腿间的墨蓝色瓷砖上。
她记起来,每一次欢愉之后,她和清泽似乎也是这么瘫在床上的。
可付出代价的只会有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