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能怎么办呢?

孩子已经生下来了。

她的母爱不像古往今来歌颂的那样强大,强大到可以叫她忽略自身的伤痛。

文容卿知道自己是自私的。

世界上有两个人有资格指责她,一个是她的母亲,一个是她的女儿。

文容卿轻声唤她,“绫儿……”

“你不许叫我。”她咬着牙,眼圈泛红。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唯一?”,季绫冷笑一声,“你对你唯一的亲人都是这副样子……”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文容卿没骂她,也没生气了。

文容卿看着她的伤,心中的烦躁被爱怜取代。

她轻轻拨开季绫的被褥,露出女儿涨得通红的脸,“你知道提花文绫吗?”

在她们的故乡湖州,享誉天下的提花纹绫都出自那位文姓匠人之手。

季绫将目光投向自己枕边的那一方绫纹帕子。

这方帕子,从季绫有记忆起,就在她枕边安然躺着。

莫非,那人是她母亲的父亲?

文容卿却并未接着话头说下去,

“孩子的名字都是对孩子的祝愿,可你的不是,只有我的遗憾。你骂我,我不该生气。因为我本就自私至极,不配作母亲。

“但是,在许多你熟睡的夜晚,我看着你,都会有奇异的惊喜涌进心底。你是我的女儿,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每次抱着你,我都会想起从前。

“我的母亲也会这样看着我吗?她也会因为我的存在而时时惊喜不已吗?

她的,母亲?

若是如此,季绫是否应该弃“季”改“文”?

如果没有父亲,她应该是“文绫”。

季绫心中忽而涌起酸涩。

所以,她的名,并非是无意义的。

“绫”字或许不像普世的美好词汇一样,世人一看便知,蕴含着家人对孩子的祝福。

可是,她母亲的遗憾、思念与哀伤,赋予了她名字独一无二的意义。

季绫向来喜欢独一无二。

文容卿垂着眼睑,眼神中依旧平淡无一丝水痕。

“可是我刚到漢昌,就接到了湖州的电报。她走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因为我的任性。

“不说别的,就看今晚,你也能知道。当初是我选错了,我不该不听她的话。”

季绫怔怔地看着她,嘴唇微微颤抖。

她想原谅她,因为她很真诚。

可话一出口,又满是怨气,“你选错了,不代表我会选错。你后悔没听姥姥的话,不代表我要一辈子受你管控。”

文容卿蹙起眉头,“你选谁都行,我不再干涉。可你唯独不能选他。”

“我不会碰见比他对我还好的人了。”

文容卿苦笑一声,“我二十一岁那年,也是这样想的。”

文容卿把她搂进怀里,抬起帕子擦去她眼角的泪。

可越擦泪越多。

她轻轻拍着女儿的肩头,柔声道:“想哭就哭吧。”

季绫越发抽泣不止,“妈,他不一样。”

“男人没什么两样,何况,这么多年了,你能看透他的心思?”

季绫摇了摇头,不死心地说:“可他尚未婚娶……”

文容卿笑道:“莫非你以为,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为你守贞?古往今来,没有这样的事。”

季绫本想继续争辩,可是喉咙发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一个男人能发了疯地爱你,就能发了疯地困住你。你该选一个老实本分的正常人。”

季绫呆呆地盯着床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