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阵子,刚交付了河漢铁路的最后一批钢轨订单,嘉宁一期的订单也送了去,厂里索性放了假,叫那些连轴转的工人和机器都休息休息。
工人中不少是来自周边的县镇,平日不得归家。
如今厂里放了假,还照常发工钱,都喜得不得了。
因此,这两天周家几位奶奶都在。
季绫去了茶室,远远地看见里头坐着周知言与周立心,还有一位漢昌商会总会长的大女儿王鸿影。
正是那日逼着她喝酒的王会长的女儿,也是那日和季少钧说笑的王丹歌的姐姐。
周知言远远看见季绫来了,便递来一沓账本,“大少奶奶可算来了。”
季绫叫了人,忙问,“娘,身子可好些了?”
“不妨事。”周立心拿帕子掩住口,咳了两声,方凑近了,指向季绫手边账册:“上个月平炉多耗了三成焦炭,河漢铁路最后一车钢轨明日发出,嘉宁的订单养不活八百人。民用也只剩些铆钉、鱼尾板的小单子。”
季绫染着凤仙花的指甲在账页间顿了顿。
英国进口的轧钢机每月耗润滑机油八十桶,德国工程师的佣金比半年前高了五成。
八百多号工人的薪俸单也不是个小数目。
季绫看罢,问道,“不如把三号高炉停了?”
“停炉费够买一船焦炭。”周立心叹了口气,“这些铁家伙,歇着比干着还耗钱。
王鸿影道:“我说句不好听的,这三年倒的厂子不计其数,做小生意的更是破产了不少。你们厂子靠着河漢铁路的单子,能多活几年,已经不错了。”
周立心无奈道:“先前想着靠钢轨单喘口气,等时局定下来了,单子就多起来了……”
季绫忽然把账本摔在牌桌上,“续了三年命是不假,可三年添了两座平炉,工人从十个涨到八百……”
“绫儿莫要太操心了,”周知言笑道,“明儿我去把西跨院赁了,好歹能抵三日煤钱。”
周立心叹道,“总要做长远打算。”
“世事难料,顾好眼前。功名富贵无凭据,何必费劲心情?”周知言连连宽慰她。
“绫儿嫁过来,倒没享半天福。如今季厂长之名,叫起来好听。你瞧…”周立心说着,爱怜地摸了摸季绫的脸,“如今越发清减了。”
王鸿影闻言笑道,“照我说,你们姓周的女人切莫太贪心了。出了一个‘冶铁大王’周瑾周老太太,已是难得,到了你们两人手里,能老老实实把厂子撑着不倒,也就不错了。如今撞上绫儿机缘巧合,能续上几年,还不快给她磕头。”
季绫连连摆手,“这我可担不起。”
周知言爱怜地摸了摸季绫的脸。再开口,少了几分玩笑,向王鸿影说:“要不说造化弄人呢,像我们这样的,空守着厂子,生意却做得一塌糊涂。你倒是如今漢昌数一数二的,可连一处自己的产业也没有。”
王鸿影知道她体谅自己,可她向来不爱在人前诉苦,“我可是有你们厂子 15%的股份,可别嫌少就不认账了。”
周立心便道,“带累你和绫儿,嫁妆都投了进来。”
王鸿影道,“投到厂子里,还有个希望。若是叫丈夫瞧见了,保不齐就没了影儿。”
周知言笑道:“先前观音土也咽过,草根树皮也吃过,那时候也能苦中作乐。怕只怕……绫儿嫌我周家没落,闹着要离婚。”
季绫被小姨一调侃,心中的乌云登时散尽,“小姨越发没个正经了,再多说两句,我不等你破产就走。”
“哦!好大的胆子,哪家的媳妇敢在婆婆面前说这样的话?”周知言又笑。
周立心面色也轻快了几分,“绫儿若是走了,我不怨她,只找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