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安慰,是允许。

他即将成为她的丈夫,他允许她为别的男人流泪。

可是,他原以为季绫彻底忘了季少钧,谁知再见面,那人一举一动依旧牵动她的心绪。

周柏梧看着季绫的泪眼,生平第一次生出一丝烦躁。

半个月后。

厂子的第一批猎枪,历时两周试造,今晨装箱完毕,由周柏梧亲自送至军政厅。

城防署后厅静得出奇,门口岗哨站得笔直,屋内两盏油灯燃着,烟头一缕一缕地升。

枪箱早就抬进来,三支样枪,包得极整齐细致,另附图纸、模型、检验报告,一样不少。

周柏梧身着素灰长衫,外罩呢布短褂,站在图纸前,缓声道:“这批枪,为厂中特设炉试铸,所用钢料经反复折打。枪身采用拆装式锁扣,利于后勤分发。击针用的钢料为江北旧法,耐力强、易更换。设计图纸已附。若试行批量生产,计划十日可完成五十支。”

季少钧只看着他,不答话。

周柏梧便自顾自地说下去,“本枪为双用途民式猎枪,改模即可适军标。通气道位置经反复试验,定为背上斜口,避免雨水灌入。原定计划,若军方审核通过,厂方可配合增建一炉……”

他一项项说得仔细。

每一个细节弹夹咬合、准星位置、枪托包皮厚度都经过反复校对,是工人们熬了几个夜晚调出来的样品。

季少钧站在桌边,随手拆了一支枪,动作利落地上膛、开阖、回推、拉栓。

看罢,他将枪轻轻搁回桌面。

仍是不置可否。

周柏梧顿了顿,继续道:“图纸上的编号是临时定稿,若贵方另有标准,我们可按需修改。模具未定型,尚可根据批语调整精度。再者”

季少钧忽然抬手,打断他:“听起来不错。”

他顿了一拍,又加了句,“但不合格。”

屋里一下安静了。

周柏梧一愣,“……请问,是哪一部分?”

“不是枪。”季少钧道,“是人。”

周柏梧直勾勾地盯着他。

季少钧只笑了笑,回敬他的视线,“我放着老练军械厂不用,把一整张调拨单给你们,是为了什么,你不会不知道。”

周柏梧沉默一瞬,道,“可这是她的心血。”

“你来送,我不收。”

周柏梧站在原地,脸色铁青。

季少钧把那支枪重新摆正、卡好,盖上绒布,再合上箱盖,扣上搭扣,“让她来见我,当然,你可以全程陪同。”

周柏梧冷声道:“你图什么?这样你们什么都做不了,不过是凭空再叫她难过。”

季少钧却勾了勾唇角,“她还在因我哭?”

周柏梧提起箱子,“别以为你傍上了革命党,当了个司令,就能为所欲为了。我才是她的未婚夫。”

“你?”季少钧抽出一沓文件,摔在桌上。

那纸张四下飞散,周柏梧瞧见纸上赫然写着“漢昌高等师范学院”、“教育厅”等多个抬头,都有他的名字。

那是他回国之后,四处求仕所寄出的材料。

他神色瞬时紧张起来。

“你……无耻!”

“两年前,我还是太讲廉耻了。”季少钧拿手指瞧了瞧桌面,笑道,“周少爷,我并没有逼你,也不想对她做什么我说了,你可以全程陪同。不过是叫你在仕途名利和她之间做个选择罢了。何况,如果你真信她爱你,何必这样害怕?”

周柏梧不答,愤然拎起箱子,转身出了门。

直到周柏梧脚步渐远,季少钧才慢慢走回桌边,手落在枪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