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泥泞,政府大楼的门口挂着两面旗,风吹不动,水滴从廊檐滴下来,落在台阶上一点一点溅开。

季绫站在廊下,伞收着,外套衣角已经湿了半截。

她今天穿得比平时正式些,墨蓝窄袖旗袍,白呢短外套,发绾得极整齐。她带着一封介绍信和一摞厚厚的工厂产能报告,从上午十点开始等。

这位军政要员,是她托了三层人情才拿到的门路先是托米儿找李议员打听关系,再找了旧部友人,才捞得一个“下午有空”。

可一等就是四个钟头。

她坐了一会儿又起身,一遍遍查看钟表,鞋袜早在来的路上就湿了,不用看也知道,脚底早就被雨水沤得发白。

终于,传达员慢悠悠地招呼她:“季厂长?可以上去了。”

她点头,收起资料,跟着上了三楼。

茶水间与走廊的灯光白灿灿的,照得她有几分不安。秘书一边翻文件一边说:“我们那部长……不常见人,今日算是破例。”

她进了会客间,规矩地坐下,过了一刻钟,那位要员才推门进来。

这人五十开外的年纪,军装未解,帽檐未摘,眼神锐利,说话却极客气。

“季厂长,久仰了。我姓亓。”他扫了桌上那一摞报告一眼,“我听人说过你。做实业的女人,少见。能走到这一步,更是少见。”

她拱手:“不敢当。如今时局不稳,铁轨快造完了。上好的钢材堆在厂子里,如今只盼着快些出手。”

那位亓部长不是个蠢人,听出眼前这位女厂长的暗示只要他给她们活儿干,价格都可以谈。

他一挑眉,径直挑明了话:“你想转造枪?”

“我们原炉可铸钢,调试几日,模具即可试行。造的是民用猎枪,方便转军。”

他没立刻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笑了一下,放下茶杯,“若是晚半日,我走了你就见不着我。”

季绫脸上是温和的笑,“那还算巧。”

“不过你真不该来见我。”

季绫一愣。

他站起身,收起文件,淡淡道:“这事我管不了,可你运气实在是好。能管这事儿的人来了,你若是想,亲自去和他说。”

她抬起头,眸色一敛。

“人在三楼西厅,今夜恐怕不走。”他扫了她一眼,“你有胆子,就自己去问。问得好,你这一票单子,说不定还能当场批了。”

三楼西厅,门口立着两名卫兵。

亓部长未敲门,只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扑面而来是一股浓郁的药水味儿。

厅里没有灯,光从窗边斜斜洒入,映得一室冷色。

长桌尽头,一人立在地图前,身着戎装,帽檐下是熟悉得刺眼的眉眼。

季绫脚步一顿,喉间一窒。

是他。

季少钧。

可她连“抬眼”的动作都必须斟酌身旁那位要员尚未离开,她心里还压着过往的舆论与阴影。

季绫只微一俯身,声音平稳:“季司令。”

季少钧转过身,眼神落在她脸上,只一眼,便收回。

沉了半秒,他开口,声音极平:“请坐。”

季绫瞥见亓部长正欲离开,不自觉想跟着一起出去。

季少钧察觉了她的视线,冲亓部长招招手,“你留下吧,三人在场,好些。”

季绫这才放了心,在椅上端坐下。

他仍站着,“听说季厂长想谈军械。”

季绫点头,从随身的文件袋中抽出准备好的文件,递了过去,“漢昌冶铁厂可改建部分炉体,用于铸造枪身与弹壳。已有模具初样。调试期不超过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