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一去,就是整整一段人生。
周青榆已经在码头等着。她依旧是一头利落的齐耳短发,只是比起两年前,少了几分学生气。
她看到他们,一路小跑过来。
“绫儿!大哥!”
周柏梧便接过季绫手上的箱子,她连连迎上前,抱住周青榆,“可算回来了,一路上船晃得我只想吐。”
周青榆擦了把汗,脸上的笑意掩不住疲倦,“可算回来了,这半个月……唉,厂子不太好过。想着你要回来,就没写信去。”
“怎么了?”季绫连连问道。
“北边的国军二师三营来过两回,说要钢材支前。留下了批文,也拿了些货。”周青榆道。
“给价了吗?”季绫眉心一皱,语调已经冷了下去。
周青榆苦笑,“哪敢不给?只是……给得太低了。”
“多少。”
“一吨比我们成本价还低五分,还说是战时特别价,不许商量。”
“什么时候的事?”
“第一次是上个月,第二次是这个月初。第一次来了人,还带着证件,压了三成尾款,说回头补。第二次干脆什么都没说,只留一纸调拨单,就让我们送货。”
季绫没说话,只拉了拉衣襟,把风口扣紧。
身后周柏梧沉了脸,“人还在城里?”
“驻军刚走,听说是往东调了。但听说……还有人要来,下一批可能是六营那边。”
三人并行上街,街道上摊贩还没出摊,一地的泥水和纸屑,风一吹,打着旋。
周柏梧低声:“回去先看账吧。”
季绫点头,“账本先别动,我要先见车间和库管。你去喊他们。”
……
进厂时是上午。
街角尘沙未落,炉房烟囱冒着气,然而那条厂道却比往年冷清了不少。
门口就是杂物堆,一侧锈了的铁轨旁扔着半截麻布口袋;过道里堆着焦炭,一半发潮。
周知言听见脚步声,从账房里走出来,衣裳上沾着粉笔灰,手里还捏着算盘珠。
一见人来了,她先是一怔,随即笑着上前,“哎哟,绫儿!你是真回来了瘦了是瘦了,但气色比以前好看多了。”
她眼角还笑着,手却没松开账册,往屋里一让:“快进来吧,正要结本。”
季绫走进去,一眼就看到墙上挂着去年年底的河漢订单副本,角落泛黄,边缘卷着。
屋里闷,灯光黄。
周知言把算盘一推,自己倒了两杯茶,一边道:“河漢那边说是再过两月就要通最后一段了,我们的货也送得差不多了。厂子眼下这么大一个摊子,可再也找不到那样大的订单了。”
“当初扩建的时候,只道北伐结束,国内统一,生意也好做了。”季绫叹息一声,“炉子全开,轨道全拉,就盼着这一波做起来,从此稳当些。谁想……今年开春连革命党也分裂了。”
周知言静静地听着,没再笑。
算盘珠被她指节轻轻一碰,“哒”地一声,落在桌上。
季绫没坐,翻看着桌上这个月的新账册,纸页很厚,封面却脏得厉害,大约是被拿进拿出过无数次。
她抬手轻轻一翻,看到的是:
“原材料采购成本上涨十五”,“北部紧急支前未结尾款三成”,“八号炉暂停,节煤”……
季绫看罢点点头,把手收回来,“小姨现在主账,身体还吃得消?”
“我和阿姐轮着来,夜里有人守账。”周知言道,“不过你回来,正好如今我们年纪都大了,阿榆这孩子直性子。我这点算盘经,真扛不住这么大的厂。”
季绫看她一眼,调侃道,“小姨不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