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阳光落得斜,纸窗上映出柳枝的影子,投在讲台边。
教室不大,前排坐着三个女学生,背挺得笔直,手指握着铅笔记得飞快。
讲台上老师正在讲五十音。
季绫坐在靠窗第二排,手里握着笔,作业纸展开到第二页,空白一行未动。
她目光盯着黑板,眼神却没有焦距。
眼下这张课桌,是周柏梧替她找的。
课本是他买的,名字是他写的,就连她坐在哪一排,都已经安排好了。
不是控制,只是理所当然。
他觉得她来东京,应该学语言、应该有个方向、应该走稳。
他觉得她需要,他就替她做了。
她知道他没有恶意,甚至是好意,可那种“我知道你需要什么”的温柔,让她忽然很累。
黑板上的字看不清了,窗外的树枝在动。
她轻叹一声,握紧了笔,慢慢学着老师的笔画,往作业纸上抄写。
下课铃响起。
教室门一打开,光线从外头涌进来,明亮得有些刺眼。
季绫慢慢收好课本,走出教室。木廊长而安静,窗棂晒得发烫,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说笑着走远了。
她站在廊下,略一仰头,阳光正落在她眼睛上。
一股微热的风吹过来,拂得她耳边发丝微动,带着外头泥土和老砖墙的气味。
她深吸一口气。
视线尽头,走廊尽头的角落
周柏梧正站在那里,穿着灰蓝色长衫,双手负在身后,看着她,眼神温和,淡淡一笑。
她看着他站在那里,像一堵温和的墙,挡住她身后所有岔路。
这条廊、这所校、这门课、这段关系,这一切从来没有逼她,可就是这样的不逼、不拦、不争,让季绫突然意识到:
兜兜转转,她已经重新走进了为人妻这道很深、很软的围栏。
甚至,她甘之如饴,庆幸自己足够幸运碰上这样一位温柔的丈夫。
她的所有骄纵任性、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想要什么都可以,不过是季少钧惯的。
她以为她有钱会开枪就够了,可离开家入了社会,这世道能叫她安稳的法子,就是安心做一个女人。
季绫以为一切都是自己选的,她从未察觉,她的选择始终是有限的,阻力重重的。
周柏梧朝她走来,手接过她怀里的课本,“累不累?”
她抬头,对他笑了一下。
“还好。”
回家吃过饭,又收拾了一会儿,屋里已经暗下来。
没开大灯,只在茶几上放了盏小台灯,光照落在榻榻米上一块,暖黄却不算太亮。
周柏梧在厨房煮水,偶尔传来瓷盖轻轻碰撞的声响。
季绫坐在窗边,双膝并着,桌上摊着下午那本语言课本。她低头看了一会儿,拇指缓缓滑过那排假名。
她翻了一页,又翻回来。
指尖按在那句句式练习上,轻轻念了一遍:“これは、わたしのノートです。”
她吐字很清楚,语调也对。
声音落在房里,没有回响。
她又念了一遍。
“これは、わたしのノートです。”
这只是“这是我的笔记本”这样简单的一句话。
季绫低头盯着那句日语,她确实可以一字一字学会、说好、考过。
但这不是她的语言。
她坐在这里,说着不属于她的句子,过着不属于她的日子,仅仅是为了让自己有成为这个男人妻子的资格么?
窗外街道安静,偶有电车滑过的震动,从地板上传来一丝细细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