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就扔了吧。”
她最后说。
那是很忙的一天,快过年了,黎佳觉得自己鞋底都擦出了火星子。
大堂还是她一个人,从二十五到三十,以及即将到来的三十一,客户还和以前一样中气十足吼声震天,她却已经被耗尽了元气,没人会说银行是青春饭,但她明显感觉到自己“不行了”,反应慢了,也容易累,很早起就从心底滋生的想要逃离的念头愈演愈烈。
都说麻绳专挑细处断,和顾俊在一起的那六年,一切似乎还没有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住得近是一方面,她可以多睡两个小时,但更多的是顾俊给她的物质条件允许她在心理上占据高地:他们吵,他们闹,她都可以包容,她和他们不在一个阶层,下了班她过的日子他们望尘莫及,她坦荡地睥睨他们。
尽管在内心深处也有“不对劲”的感觉,但堆砌的物质和病态的虚荣像一碰就碎的美丽泡沫包围着她,遮蔽了人生的真相,挤掉了严正思考的空间。
现在她失去了一切,泡沫碎了,真实的世界展现在她眼前,但埋藏在心底的,她以前从未正视过的她自己却还没有醒来,她惊恐又疲惫,四面楚歌,心里仿佛一直在下一场绵延不绝的阴雨,水面越涨越高,最终冲垮堤坝泛滥成灾。
“我去大堂了。”她换好衣服去了一趟现金柜,拿了文件又出去了。
在第一道联动门关上后她收到一条微信,她站在原地看,第二道联动门没开,她就这么站在两道联动门之间,听着现金柜里的说笑声。
“我跟你们说哦,”是秦美珍,“外地人就是外地人,我老早就帮顾俊讲过了,外地人不能娶,他不听,现在哪能?那小姑娘我看了就不欢喜,戆哒哒额(傻乎乎的),可男人欢喜呀!否则指标完得成啊?她那小姘头我看到过的呀!小白脸,阴司呱哒额(阴沉沉的),上趟子我去浦东送儿子上大学,碰到两个人在一起……哎呦,搂搂抱抱,还有脸在图书馆门口合照!现在小姘头出车祸死掉了,这叫啥你们晓得伐?报应!”
“秦老师,你这算什么啊,”另一个年轻的男同事开口了,慢吞吞的,“我听他们说那个男的是杀人犯,就前段时间群里面传的那个,杀了好几个女的,好像都是干那个的,他们说就是他。”
“啊?”秦美珍一声惊呼,压着嗓子小声问:“真的呀?”
“这就不知道了……”男同事被这么一盯着问,也犹豫了,呵呵干笑着回答:“他们传的嘛,我就看了几张照片,你们要不要看?”
“啊啊啊不要不要不要!”现金柜里面一片惊呼。
黎佳猛地推开第二道联动门冲了出去,尖叫声太响,没人听见她出去,她躲到更衣室,那尖叫声还没停,被现金柜的喇叭放大了一倍又一倍,像防空警报般在她耳边爆鸣。
那一天黎佳魂不守舍,去茶水间喝水时看见一块毛巾罩在自己水杯的吸管上,应该是谁在洗手后随便撩起来擦了手,然后盖在她水杯上了,她拿起闻一下,是水在长时间在阴湿环境里被沤烂了的味道,简单地说就是抹布味。
她出去,继续忙碌,那一天真的好忙,也好累,她像一根麻绳,已经断得只剩一根丝连着,还被拽啊拽,最终她断了,清清楚楚听到啪嗒一声,之后的事情就像她漂浮在自己上方看到的一样,她像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被愤怒的人群包围,有人指着她鼻子在骂什么,她像一具空壳,脸白得像纸,还浮着一层油,眼睛也木木的,跟纸扎人一样。
等她恢复神智的时候已经是在行长办公室了,王行长这两年又胖了,肉圆一样的巴掌拍在桌子上砰砰响。
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像经过了消音处理一样只能听见持续不间断的蜂鸣,直到黎佳耳朵里的塞子被拔掉,刺耳的尖叫排山倒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