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几乎什么都没有,除了咖啡机,热水壶和奶锅,流理台上放了一只玻璃杯,水喝了一半,还在冒着腾腾热气,旁边是一盒感冒冲剂,还有一板胶囊。

她把雪梨拿出来,还好有刀具,壁橱里也有碗,她削了皮,切成小块,刀在案板上发出轻轻的哒哒声,遮盖了男人拖沓的脚步声,他从身后抱住她,浑身滚烫,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混在沉重的鼻息里喷在她冰冷的脖颈。

他失去了语言能力,脸还和以前一样,一下一下磨蹭她的耳根,脸颊,厨房里什么声音都没有,远处的欢腾和喧嚣传到这里变成了蝴蝶振翅般的气流振动。

沉寂的空间让时光倒流,一个人即便在异乡待了再久,他身上还是有一开始的味道,是槐树,是黄土和煤炭,是像戈壁滩一样冷硬的寂寞。

“闻到了什么?”他在她身后揽着她的腰,脸颊埋在她头发里,只能用气音说话,呼吸烫得冒烟。

“臭味。”她说,塞一块梨在他嘴里,他的脸贴着她的脸,咀嚼时腮帮子一鼓一鼓,酥脆的声音在她耳边环绕。

渐渐的这个声音变得更近,变成她自己的声音,她的嘴里也多了一丝清甜,和苦涩的药味一起在舌尖蔓延……

“你怎么回事……”他埋在她耳边喘息,来来往往的车灯在漆黑的天花板上游弋摇晃,“老男人不行了?还是他从来不碰你?”

“碰不碰的都比不过小姑娘。”她被烫得颤栗,指尖插在他发间咬牙忍住呻吟,他一听就笑,”你真记仇。”

窗外寒风凛冽,卧室里烫得人发闷,此起彼伏的喘息在一阵陡然的激烈后渐渐平息,淫靡的香味弥漫开来,夹杂在汗液中久久不散。

“睡着了?”混沌中一只滚烫干燥的手覆在她黏腻的脸上,拨开她湿透的头发,在黑暗中描摹她的五官,黎佳趴在床上睁眼看窗外,过一会儿他摸过来,悄无声息地把脸枕在她肩膀,“难受。”

“难受还干这种事。”黎佳反手揉搓他的头发,他的头发很短,但发根是软的,像一只小动物。

”憋得难受。”他发不出声音,不得不言简意赅,反倒老实起来,黎佳轻抚他的额头、脸和鼻尖,每一处的轮廓都精致,

“你应该不缺吧,陈世航。”

“不缺不代表喜欢啊。”

黎佳脑子里轰的一声,背上的人察觉到,搭在她腰上的手慢慢移上来,顺着肌肉纹理轻抚她光裸的背,

“我本来应该是瞎子。”

“你在说些什么?”黎佳心下一片惶然,眼睛茫然地望着窗外的霓虹,也不知道是就他哪一句话提问。

“我四岁那一年,”他用气息说,“我妈抱着我在院子里晒太阳,迎着光看见我的右眼睛是透明的,里面好像有一个光斑,以为是光线的问题,就没管,可后来她发现我走平地都摔跤,要么就撞到墙上,这才觉得不对,带我去县医院看,96 年,兰州地县上的医院,连感冒都能治到截肢,那坐诊的老医生边喝茶边跟我妈说我活不成了,反正后山就能埋,让她趁年轻再生一个,我妈这辈子没跟人大声说过话,那天把那医生的桌子都给掀了,茶水扬了他一身。

后来她带我来上海,她不识字,连公交站牌都看不懂,医院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就抱着我走,走,从下午走到晚上,路上买了一个包子和一瓶矿泉水,全给了我,夜里在屎尿横流的地下通道靠着闭一会儿眼,第二天接着走……

后来医院找着了,也看到了医生,垂体瘤,压迫了视觉神经,我老摔跤就是因为看不见,但我小,不会说,我说话是我爸教的,他死得太早,我也搞不清楚他为什么从来不教我说疼,也不让我妈教,我只会说难受,哭着在病床上打滚,跟我妈说我难受,后来我知道那是疼,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