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佳和顾俊的父亲很少来往,只觉得是一个很腼腆的上海老人,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电视,洗衣机,收音机……所有电器都盖着一层白色蕾丝布,一进门就把所有人安顿在沙发上,只他一个人忙进忙出,动作很慢,但沉默并坚决地抵抗所有人“搭把手”的意图,一眨眼的功夫茶几上就多了好几个果盘,装了清淡的点心和好剥皮的水果,见了她也总是抿嘴笑着点点头,“侬好。”和顾俊长得不像,一点都不像,这就是全部印象了。
他们说话说的最多的一次是黎佳和顾俊结婚前,顾俊的父亲来他们家沉默地忙活了一天,做了一大桌子菜,黎佳跟在旁边帮忙,蒸八宝饭的时候他低着头很歉意地笑,戴蓝色粗布袖套的手来回搓揉,用很蹩脚的普通话说:“佳佳,对我儿子好一点哦,他很可怜的。”说着挥挥胳膊,苦涩地笑道:“侪伐要伊(都不要他)。”
离婚后最后一次见顾俊的父亲,是在黎佳和顾俊的家里。
顾俊一离婚就马不停蹄带了妍妍去旅游,去甘孜喂羊,他去了两趟甘孜,还是自驾游,没有任何不适,可去了兰州就痛苦得要死要活,即便是六年同床共枕,他还是有太多让黎佳困惑的地方。
那一天家里只有黎佳一个人,顾俊的父亲来了,一声不吭帮她把所有东西搬到楼下,来回四五趟,最后一趟折返时黎佳跟在他后头,忍了很久还是没忍住,
“对不起,爸爸。”
他躬着腰拎着她的箱子沉默不语,直到把箱子放到搬家车上才回头,还是一样歉意又腼腆地低头笑着,
“毋趟伐要叫爸爸了。(下次不要叫爸爸了)。”说完就走了。
人活在世上就一定会伤害别人。
但那一天下了公交车往家赶的黎佳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那天晚上冷得出奇,她裹紧大衣把自己缩成一团,围巾覆盖大半张脸,低着头疾步往家走,无暇顾及包里响个不停的手机,平时除了快递和外卖,还有顾俊偶尔在她到家后打来电话问她想吃什么,没什么要紧的人联系她。
她是在到家后接的电话。
她掏出钥匙开门,手冻得发僵,钥匙连掉了两回才把门打开,暖融融的洗衣液香味和缱绻的书香扑面而来,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烟草味和药味,都是苦涩的味道,也很淡,交缠在一起难以区分。
防盗门砰的一声在身后合上,黎佳立在原地喘一口气,让冰冻的身体解冻,随手把包拿下来放在衣柜上,慢条斯理地脱大衣和围巾,脱到一半再一次听见铃声,她拉开包拿出手机,没细看号码。
“喂?”手指还是僵僵的,她索性用脸和肩膀夹着手机。
“哈喽!”
“哈喽?”
“……嗯。”黎佳握着手机,外面太冷屋内又太热,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还以为你查无此人了呢!发短信都不带回的!”他语速还是一如既往地快。
“哦,你说那个,”黎佳仰头,无声叹一口气,“海棠花,我看见了,很漂亮。”
“嗯嗯嗯,”他嗯的敷衍,好像那花儿是她发给他的似的,“周末有空吗?”
“这周末?还不知道,有事吗?”黎佳趿拉着拖鞋走进客厅,还穿着牛仔裤和羊毛衫就把自己扔进了沙发里。
“无聊了,”他说,“一起吃顿饭吗?”
“我不知道……”黎佳望着墙上的时钟,才七点,离顾俊回到这个家,还有起码三小时,起码。
“那就算了!”他爽快地回答,“嗯,那拜拜喽?”
“拜拜。”
她再一次习惯性地删除了通话记录。
夜里顾俊回来得和往常一样晚,十点左右。
“回来了?”黎佳在书房画一幅画,工笔画孔雀,画到孔雀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