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黄色警用背心在夜色里闪着荧光,看见黎佳回魂了,他有些责备地皱起眉头,黎佳想为什么老男人都喜欢皱眉头。
“黎佳,对伐?”他两手叉腰,居高临下看着她,语气里也满是责备。
“是。”
“你先生报警,说找不到你人嘞。”
四十岁朝上的上海男人说“人”的时候习惯发音成“棱”,这警察就是这样,但顾俊没有,他的普通话很标准,都可以去考普通话证书。
此刻两个人高马大的警察往旁边一让,找不到她“棱”的丈夫就出现在黎佳面前。
和她出门的时候一样,头发没乱,居家服也换成了白色短袖 T 恤和卡其布短裤,穿一双灰色休闲鞋,居高临下看着她,面无表情,拿着手机。
“好啦,宁(人)寻到了,”中年警察维持双手叉腰的姿势,回头用上海话跟顾俊说:“回去好好叫哄哄伊(回去好好哄哄她),小姑娘嘛。”
说完他又回过头看着黎佳,“以后深更半夜不要一个‘棱’在外面跑啊,多少危险啦!家里‘棱’急都要急死掉了!”
黎佳看看他,再看看顾俊,后者明显比前者还要淡定。
”对不起,麻烦了。”她跟警察说。
“好啦,这话就不用讲啦!”警察显然听惯了这套说辞,听得不要再听了,看着别处挥挥手,仿佛在说:“以后少给我们添麻烦就成!”
但他没这么说,而是说:“这是我们的职责,你回去好好跟老公过日子,对伐,不要再离家出走了,家里还有小孩的。”
要是没最后这句,黎佳还是感谢他的,但他加了后面这句,黎佳当即就觉得他像一坨狗屎,散发着烟臭味的老狗屎。
红蓝灯渐渐远去,黎佳还坐在原地,顾俊目送警车远去后转身,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回家吧。”
顾俊的车停在路边,夜深露重,再加上一直落雨,车窗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水珠,前挡风玻璃还结了一层雾气。
黎佳起身,觉得沉重无比,她就这么跟着他上车,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上去,一路无言。
到了小区门口,黎佳看见保安室里连人都没有,只亮着一盏昏黄的灯,车牌识别的时候她才发现保安正翘着脚躺在椅子里睡觉,黑色的制服蒙在脸上。
车子无声地驶入小区,小区里灯也很少,越开越黑,像在树林里穿梭,好不容易看见一盏灯,惨白的灯泡还被蚊虫撞得啪啪响,时亮时灭,像要昏睡过去一样。
“到了。”顾俊说,解开安全带,拿起手机下车。
黎佳跟在他后面,他走得很快,走到楼下,快要迈上台阶的时候开口:“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没看见,”黎佳看着他被汗打湿了一片的后背,感觉嗓子发干,如鲠在喉,都不像是自己在发音,“我在……”
她呆呆地盯着那一片圆形的汗渍猛地皱起,变成椭圆的,原来是他扬起手臂,她看着他紧绷的手臂高高地扬起来,脑子还在想他怎么好像变黑了,然后就感觉脸旁边一阵热风呼啸而过,接着是一声干脆利落的啪,声音很小,他那台一万多块钱的手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碎成了几瓣。
他低头看着地上的残骸,又好像完全没有在看,过一会儿抬头仰望楼上的窗户。
“对不起,”他说,“我不该那么说。”
恰逢一阵风吹过,吹乱了他的头发,像一片草被风刮过来又刮过去,黑草被拂开,露出藏在底下的白草,迎着风飘荡。
“我真的很忙,也很累,有时候情绪会不大好,请你对我宽容点吧黎佳,我们都宽容点,以后日子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