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看手机了,应该是新闻或者什么其他的文字资料,屏幕上方弹出来一条微信,他点进去,飞快地打了一行字发送,睫毛缓慢地眨一下,盯着那行字看了一会儿,又发了一条过去。
“可以用一下你的卫生间吗?”黎佳问,腿间闷热黏腻的触感让她很不舒服。
“最好是别用。”他心不在焉地回答,切出了微信界面。
“嗯。”黎佳走到门口踩进拖鞋,看见另一只就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她走过去穿上,一抬头,客厅的灯还亮着,只有一小盏落地灯,但还是能看到沙发上她擦过头发的毛巾,她走到玄关拉开衣柜,拉开皮包的拉链,手机屏幕恰好亮了,她不想看,胸口像压了一块巨大的无形的石头。
“陈世航再见。”她说,像小时候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说再见一样。
很久后黎佳想过她对陈世航的感情,也是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一样,牵连了太多,就像小时候玩儿的玻璃弹珠和塑料洋娃娃,蒙了灰,破烂又陈旧,却又舍不得扔。
有时候黎佳远远地在某一栋老旧的筒子楼脏兮兮的窗户里看见了这些小玩意儿,就能站在夕阳下看很久很久。
那种复杂,既像小时候穿着凉鞋被路上的石子划破了脚,想起来就猛地一疼,又像你走在异乡的街头,一阵熟悉得好像自你有记忆起就一直闻到的味道无声无息地飘入肺腑:
西北冬天的煤炭味,炒毛栗子和烤红薯的味道,隔着老远就能闻到的回民做的油香和苦豆子饼的香味,十里八街牛肉面馆门前连空气里都飘荡着浑厚霸道的油泼辣子味儿,自家酿的老陈醋酸得人牙齿发软……
走进陆军总院干休所的东门,迎面而来的还是一个个穿老式橄榄绿军装的军医和护士,阳光太好了,她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记得静谧又宽阔的道路两旁哨兵般挺拔的松柏,和花坛里姹紫嫣红的鲜花,阳光下飘荡着暖融融的醇厚的松油香,还有恬静庄严的菊花香……
这一切像一片鹅毛飘在心里,软绒绒的,痒酥酥的,带出一阵细密的疼痛。
这疼痛陈世航理解不了,并不能说他也闻过相同的气味,看过相同的景色就可以理解,他在聆听黎佳说起故乡的时候总是一手拄着脑袋,耷拉着眼皮,礼貌地“嗯嗯嗯”着,并很快转移话题。
这疼痛顾俊也理解不了,他从来没离开过故乡,跟黎佳回过一两次兰州并痛苦万状,首先是高原反应,其次是晕碳,兰州面食太多了,牛肉面,素凉面,苦豆子饼,羊肉泡馍……
他吃了就睡,从下午三点睡到夜里一点,醒来呆坐一会儿,浑身发烫,两个鼻孔都塞着棉花以防鼻血喷涌,被黎佳母亲盯着吃一点浆水面,又是碳水,接着昏睡过去,睡到中午十二点……
黎佳的痛不仅在于无人诉说,还在于她永远都回不去了,从上海飞兰州只要三个小时,可谁都没办法带她飞回到三十年前。
她再也不能窝在奶奶家的黑色软皮革沙发里一集接一集地看动画片,奶奶在午睡,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动画片播完了她就在小台灯下看奶奶给她买的装帧精美且英汉互译的童话书。
看到下午三四点就陪奶奶出门买菜,帮奶奶拎东西,趁机说自己难受,“热得快要晕过去了!”让奶奶给她在干休所里唯一的小卖铺买冰淇淋,买棒棒糖,买一切刚进货的好吃的。
小小的铺子好像哆啦 A 梦的口袋,永远有她看在眼里就拔不出来的新玩意儿,可奶奶严令规定:“今天买了小浣熊干脆面,收集了水浒卡,就不能再买别的!”
她现在连棒棒糖都吃不了了,舔一下都不行了,冰淇淋吃了就胃疼,奶奶那一头旺盛得扎都扎不住的黑发早已成雪,稀稀拉拉的,都能看到头皮,她的眼睛看不见了,戴着助听器,从公交车上摔下来以后就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