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最后那个闷热的午后,她躺在他身边,看他的侧脸,他的睫毛轻颤,汗水顺着鬓角流淌,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花板。

“我好久没回去了,”他说,“兰州的沙尘,暴雨,夏天一场雨一场凉,可山还是荒的,两边都是荒山,每条路都是上山的路,到哪儿都要上台阶,连牛肉面馆门口都是石阶,高考前的那几天,我一晚上就睡三小时,就这三小时都在做梦,做梦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山,走到更宽,更平坦的路上。”

“佳佳,我们太近了。”

但他其实总是笑着的,在诊室第一次看见他,他狭长漆黑的丹凤眼就在口罩上方对她笑着。

她找了他那么久,他就那么出现了,可她竟然丝毫没有意识到,头靠着医院走廊冰冷的墙壁,已经顾不上脏不脏了,那一天和每一天一样困倦麻木,她在想新买的三明治送到了没有,这周末妍妍不回爷爷家,也不回外公外婆家,要和她和顾俊共度周末……

今天忙得脚不点地,下午一点才吃午饭,还被投诉了,扣了两百块,理由是她在大堂被人群包围着的时候对客户回答“敷衍”,这年头不排队还理直气壮打断别人说话的人竟如此之多……

她零散的随笔怎么都拼凑不成一篇文章,思绪被无数次“帮我拿号!”“帮我取钱!”打断就再也接不上了,

以后要记在备忘录里,她想。

然后他就出现了,

从走廊里不知道什么地方冒出来,穿过拥挤的人群走过来,走进诊室,白大褂口袋夹着至少四支不同颜色的水笔和圆珠笔,戴着蓝色医用口罩,黑框眼镜,端着一个透明玻璃水杯,穿一双篮球鞋,露出的裤腿是什么材质她都没注意。

他近视了,还戴着口罩,所以没认出来,她是这么想的,但再怎么说都是一个普通三甲医院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医生。

如果不仔细看脸的话,就觉得白,高,发型利索,走路很快,动作也很快。

但和顾俊那样目不斜视的快不同,他走路的时候会迅速地看周围的人,颇有兴致,像在观察显微镜下的微生物,眼睛扫到她这里的时候顿了不到半秒,又很快地扫过去了,以至于她根本没看清他的脸,只庆幸终于开诊了。

她找了他那么久。

2011 年那所省重点高中的红榜她怎么都找不到,2010 年的有,2012 年的也有,唯独没有 2011 年的,她去贴吧问,石沉大海。

诡异的是她甚至再也没见过和他长得像的人,连五六分都没有,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下了班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哪里,和人相处是怎样的作风,有什么爱好,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一无所知,

但她本能地感觉他不是一个亲和的人,至少不是他在短短的一天一夜车程里所表现出来的那样。

他低下头的时候总是眉心微蹙,纤长浓密的睫毛低垂,阴柔得得让人想到江南潮湿晦暗的梅雨天。

在那样青春灿烂的年纪,在那样热闹的场景,他白皙的脸,阴鸷的丹凤眼,鸦羽睫毛下一闪而过的冰冷的厌恶,这些都让她感到某种命定的不祥,可他抬起头的一瞬又是阳光明媚。

“什么问题?”他面无表情地看一眼电脑屏幕,把脸转过来看她,在口罩上方看了一会儿她的脸,丹凤眼笑出柔和的弧度。

直到那时她才反应过来是他,这在之后她一遍又一遍回想当时场景的时候感到困惑,像做了一场长远的梦,她飞啊飞,没有落脚点的实感,没有久别重逢后的心跳加速,没有席卷而来的狂喜,没有预兆,没有“宿命”。

不祥感消失了,他长大了,和大部分有了社会生活的成年人一样,他事务性地笑着眨了眨眼,事务性地又问了一遍,“什么问题?”

“胃疼,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