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佳起了个大早,顾俊下班最起码要六七点,还要从黄浦区开车过来,白天的时候她去见了一个人。

她是在前一天晚上从地铁下来时接到那个人的电话,看到那一串电话号码的时候,最痛苦,最混乱的记忆再次如黑色潮水般向她涌来,但黎佳其实并不知道对方是谁,她每一次接起都只能听到一声叹息,很浅,很轻,柔柔的,是女人。

“喂你好。”她还是像以往每一次那样打招呼,也像以往每一次那样等待着她的叹息。

“你好,黎小姐。”

地铁站里人潮从黎佳身边涌过,她却毫无知觉。

“喂?听得到吗?”很清甜的声音,含着笑。

人潮散尽,下一班车还没到,地铁站里空荡荡的,黎佳就站在冷清的灯光下,对上地铁站工作人员麻木的眼睛。

“你好,宋小姐。”

“哈哈,你还记得我呐。”宋小姐笑两声,清脆得像冰块滑进威士忌酒杯。

“记得的,”黎佳老老实实回答,“宋婧怡,宋小姐。”

“你的记性好好,”宋小姐柔声道,“最近有空吗?想约你一起吃顿饭,午饭也行,就说几句话,不会耽误你太久。”

“哦……”黎佳很奇怪,自己竟然没有觉得不情愿,拿着手机仰头思索一下,“明天白天,我有空。”

“好,我把地址给你,记得哦,是一扇黑色的小门,很小,有可能会走过,你留意一下,进来了就跟前台说你找我。”

“好的。”

那一晚黎佳没睡好,她出了地铁,路过一台 ATM 机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查了顾俊给她的那张卡的余额,五十万,她愣那儿看了很久,把卡退出来。

到家后她洗了澡,擦头发的时候又收到一条短信,她都忘了买过一笔五年期保险,本金三十万,是顾俊的父亲给的,“我也不晓得彩礼哪能给,不好意思。”她还记得他歉意的笑,被洗洁精漂白的手,和浆洗得掉色的蓝色粗布袖套。

她辗转反侧,脑袋在枕头上磨来磨去,刚洗的头发都变油了,空调主机老掉牙的呜呜声一刻不停地敲打她的脑子:“佳佳,对我儿子好一点哦,他很可怜的,都不要他。”

她一骨碌坐起来,在浓重的夜色里往客厅走,一出去就被茶几磕了膝盖,黑暗中咣的一声,疼得她龇牙咧嘴,好不容易挪到书桌边,拔下正在充电的手机,把那笔到期的保险连本带息转到了顾俊给她的卡里。

她想给这张卡起个名字,但脑袋懵懵的,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想了半天还是作罢,趴在沙发上睡过去之前决定,要让这张卡里的钱越来越多。

……

书房的桌上手机叮的一声,顾俊没有睡,他还是习惯晚睡,听到声音,眼睛从电脑上移开,手机屏幕亮了,在昏黄的台灯下格外醒目。

是一条短信,卡内余额有了变动,但是这个时间……他面无表情地看,看到“入账金额 346000 元”时停下,缓慢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张开嘴想说,可书房安静得连隔壁卧室里女儿的梦呓都听得一清二楚,话到嘴边也无处可去,只能消散在沉寂的空气中。

黎佳从沙发上醒来,生物钟让她六点就醒了,天刚亮,今天的阳光有气无力,天空灰蒙蒙的,她去楼下菜市场买了粢饭糕和豆浆,路过一楼往里看了一眼,纱门敞开,电视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开得很小,隐约听得到外语播报的声音。

刘然很安静,但他妈妈是那种精明强干的湖南妹子,嗓门很嘹亮,今天竟然没声音,估计还在睡觉,但她闻得到浓郁的辣豆花的香味,她想到顾俊,再一次觉得这老东西莫名其妙,摇摇头走上楼。

吃了早饭,洗漱完毕,黎佳在卧室的全身镜前犹豫片刻,还是穿了最简单的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