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搭缆车上去,随着吊厢在钢索的震颤中慢慢爬升,格窗外的世界也被冰雪一寸寸地漂白。
迎风面的雪壳坚硬如瓷,冻出波浪形的冰釉,背阴坡道上的粉雪蓬松如糖霜,一阵风掠过,惊起雀鸟,扬起细密的晶尘,在湛蓝的晴空下折射出淡紫色的光。
她隔窗遥望,为这景色着迷,直至到达海拔两千多米的雪场,往下一看,天都塌了,这么高,这么抖,谁说的这是最简单的道???啊???
但不远处分明就有好几个一米出头的小孩,被大人套上雪具,迫不及待地开始往下滑。
她不得不接受现实,好吧,这大概真就是这里最简单的道了。
身边的同学一个个滑走,最后一个鼓励她说,来啊来啊,其实就这一段看起来比较陡,过了这个坡就好了。
她犹犹豫豫,想总之不能抱着板走下去吧,只好硬着头皮,横板一点一点往下挪。
动作虽然可笑,但是好歹下去了呀,她安慰自己。
就这么一直挪到一段缓和的坡道,才算放开了慢慢滑起来,一时间竟有点自我佩服,脑中一个小人儿拍着她的肩膀说,哈哈,凌田你真行,你滑起来了耶。
然而话音未落,就摔了一跤。
她爬起来,继续往下,却又见一段陡坡,只好又横着板一点点卡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也不记得是从哪个时间点开始,脚下忽然找到了感觉,仿佛身体先于头脑苏醒,她忘记了其他,只是感受着迎风切开冷空气的速度,听着滑雪板底摩擦雪面发出沙沙的声音,远处的人声嬉闹全都成了朦胧的背景音,隔着层毛玻璃似的。
视野变得越来越开阔,她看见远处山峰的轮廓,山顶的旗云正在消散,露出冰雪塑成的锋利棱线,像一片片破碎晶莹的云母。她一直看着那里,控速,调整方向,再也没有摔倒,完美地一路滑到了终点。
她停下休息,摘下雪镜,回望来路,也真觉得不过如此。
倏忽之间,又想起本科毕业的时候,同寝室女生们约好的那次旅行,她们去了扎尕那,她没去。
当时的她满心迷茫与恐惧,总是害怕被困在家里永远不可能再远行,但又不敢走出去,总觉得自己不行。
但是现在呢?她安静地微笑,看一眼血糖读数,剥开一粒糖含进嘴里,然后朝上山的缆车走去。
她知道自己还会去更高更陡的地方,也会滑得越来越好。人也许就是这样,如果不是被突然放到一个困难的境地里,永远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
她也知道自己会把《请你吃糖》画下去,一直一直画下去。
让故事里的大新继续告诉小新,科技增强人怎么去很热的地方?怎么在海里游泳?科技增强人怎么去很冷的地方?怎么爬上高山滑雪?
小新也许还会问: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些?
但大新还是会对他说:因为你以后会去啊。
一定会的。
*
暮色渐沉,一行人离开雪场,去附近的小镇,到那个同学妈妈开的酒吧里吃饭住宿。
食物实在简单,但年轻的胃口不在乎。
饭后开始喝酒、聊天、游戏、跳舞,凌田只能饮气泡水,也觉得很开心。
只除了夜里睡觉,对她来说是个问题。
那个同学多少有点不靠谱,又或者是她尚不适应法国年轻人的生活方式。她以为每个人都会有张床,其实却是等酒吧打烊之后,大家一起打地铺。这种事她真没干过。
直到夜渐渐深了,手机震动,她看到屏幕上的显示,是辛勤在法国的号码。
“喂?”她接起来,对那边说。
辛勤的声音回答:“田田,我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