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3)

01:白蛇

腊月三十的清晨,唐城市落了薄薄的一层雪。

这座城市的老百姓在冬天尤为爱吃大烩菜。各色的蔬菜、菌菇、粉条子、还有五花肉、肉丸,烩成烫烫的一锅,有菜有肉有汤,吃一碗,从胃到身子都是暖的。昨日晚饭,林不忘就吃了烩菜,过了一夜肚子还是撑的。

吃太饱睡觉容易脸肿,看着镜子里一张臊眉耷眼的脸,她蹙了蹙眉。

林不忘是个圆脸盘,说好听点是满月脸,难听点是大饼脸,小时候就看自己的这张脸特别不顺眼,恨不得把两腮削剪,但自打入了行唱戏,才发现圆脸极为适合贴鬓角、上妆。但此刻肿得没眼看,于是泡了杯红茶,端着茶杯去阳台醒神,顺便吹吹冷风,用热胀冷缩的原理给脸消肿。

秦春京剧团是个穷单位,但凡有理想、有目标的贼娃子,都不会费劲来偷一趟,林不忘也懒得装防盗网。她住二楼,阳台窗前有一棵硕大的桂花树,从记事起这棵树就在。

年幼时,常在树下练功,对着树开嗓,把腿掰到树上压筋。

隔着树枝交错的缝隙往下瞅,秦春京剧团似乎被时间遗忘了,依旧是几十年前的斑驳古旧。院子破,楼破,回忆也破破烂烂。烟尘,微风,都能轻而易举地洞穿。身体里进了些带着雪花味道的新鲜空气,也进了些新鲜的生活资讯和日常八卦。

华润万家的菜籽油做活动,送洗衣粉;隔壁新药店除夕大筹备,注册会员就送俩鸡蛋;小三上位的邓家女娃怂扎势,走路屁股蛋子能摇到天上去;老张去护城河边遛鸟,看老太太撞树入了神,鸟被熊孩子放了……

拌着冬日的风和闲言碎语,林不忘喝完了一杯茶,伸手碰了碰眼前的枯枝,抖落的雪花落在树下背贯口的小鲁头上。

小鲁哈着白气,嘴皮子不停地开合。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孩,梳着利落的发型,阳光,干净,往哪儿一站,就是青春小说里男主的脸,枯燥的贯口搅着白糖似的小雪,配上那张脸,惹人荡漾。

从单元门洞出来的林不忘瞧见了,感慨道,年轻真好。她轻佻地走到小鲁面前,抬起右手,用食指挑了一下小帅哥的下巴,借着冷风送了个秋波,用暧昧的声音在他耳旁说:“小帅哥,背这玩意多辛苦,不如给姐当相好,姐一天给你两百块钱。”

小鲁蹭地羞红了脸,扭身跑回屋冲他爹老鲁说,林家小寡妇要让他当相好,一天给二百。正在厨房炸丸子和麻叶的老鲁扭身踢飞了脚上的棉拖鞋,利落地用手一抓,冲到客厅对着小鲁的屁股一通揍。

“两百块,两百块。我辛辛苦苦供你上大学,你想学相声,我给你找师父,结果为了两百块钱就要给寡妇当相好,我揍不死你。”揍了一会,老鲁觉得不太对劲。刚这碎娃好像是说,一天两百块。

一天两百块,一个月那就是六千,比他在秦春挣的工资高多了。竟然有这种好事,老鲁把手里开线的棉拖鞋往地上一扔,重新穿回脚上:“这买卖能干,你回头问问,林寡妇啥时候开始给钱。回头你机灵着点,一定得把人家伺候开心了。”

“爸,你卖儿求荣,不怕被人骂羞先人。”

“回头用小寡妇的钱,给咱家先人整点好酒好茶,就不羞咧。”

小寡妇,毒寡妇,都是林不忘在京剧院的诨号。虽是个寡妇,过了年也不过三十二岁的年纪,丈夫给她留了些财产,完全可以吃香喝辣,不在京剧团遭穷罪。

但她偏不,早早卖了大房子,在京剧团家属院买了间二室的老破小。美其名曰,我这点儿钱在富人堆里不显,非得在这贫民窟似的京剧团大院里才能显摆。但团里的人心里门清,林寡妇买的房子本就是她的家。

她倒也不是真想把小鲁收了当相好,就是欠儿,调戏调戏小帅哥,神清气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