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敬天地,不孝父母,是要掉脑袋的死罪,不仅是他死,父亲教导无方,也要跟着一道伏诛。
小徐徵第一次听这番话,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他不敢出声,害怕惹父亲厌烦,更怨自己那双不争气的眼睛,怎么哭个不停。
父亲用戒尺抽了完他的手心,放他归去,晚上躲在被子里,也要哭。
他不知道什么是死,但恐惧刻在本能之中,他不想死,不想家里任何人死。
于是他听父亲的话,刻苦读书,践行孝道。
等他长大一些,他发现他不仅不想父亲死,也想要父亲的关爱。
读书能叫父亲展颜,他便拼命读书;书里说亲命不可违,他便绝不违抗。
直至今日。
“你也不是黄发小童,我不会再请戒尺打你,你自己好好跪着反省,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起!”
父亲的声音又传来。
徐徵听见他从案前起身,拄着拐杖走远了。
这回,母亲却没露面。
双膝之下是坚硬的青砖,硌得他整条腿都痛。
徐徵盯着被父亲拂乱的桌面。
桌案上的东西一团糟,要先重新收拾好,才能再投身于各项事务之中。
他想到李乐训她曾借住在家中,走时虽没将客房原样归置,杂项却收得干干净净,一件私物也没落下。
双腿的不适愈发剧烈。
他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父亲的戒尺重重地抽在手心上,像是一声声的质问:
得意忘形否?可有忤逆?读书可读出了名堂?
他要顺服,要聪慧,才能满足父亲的期望,让父亲看到价值,才有资格讨要他的关爱。
而人性相似,李姑娘恐怕并不能免俗。
她对他冷淡,想来也是因他没有满足她的期望,对她的价值,不够令她垂眸。
这是他就从小领悟的道理。
徐徵攥紧了垂在身旁的双手。
霍然起身。
前日得知李姑娘出城,他所思简直荒谬!
她不来就我,我怎能与她赌气?
想要旁人的关心爱重,就该主动去争,主动去满足那人的期望。
徐徵拖着沉重发木的双腿,走到桌前,伏案而书。
他正写一封公函。
以调粮往北,增援李乐训。
握笔的手有些发抖,但笔下字迹仍然端正明晰,徐徵便随它抖。此函应当立即呈往李乐训眼前。
写着写着,他纷繁的思绪渐渐理顺过来。
手不抖了,心中亦有空想些别的。
他看向手边归位的灯台又排得整整齐齐了。
原先父亲罚他,他无有不从,且只认罚,绝不评判父亲的对错。
而他现下本该跪满一日,展现出对父亲的诚意,此刻竟毫不犹豫地起身了。
为给李姑娘写信。
信中所言,应能为她添一份助力。前几日他封锁城门,帮她善后,她是领情的。
不,不止这一处变化。
自李姑娘在父亲面前为他出头那刻起,他就变了。
他开始质疑他的决定,甚至还大逆不道地在心中抱怨,父亲迂腐碍事。
当真不孝不悌,大逆也!
圣人之言,君子之义,全被他抛在脑后。
他早就抛至脑后。
晌午的日光照进屋内,刺得人眼睛痛,迎着光看去,只余白茫茫一片。
在这白亮的光里,徐徵看到了自己的脸。
与小时候羡慕的二哥,渐渐重合。
而尽头是策马奔腾的李乐训战马扬起四蹄,口中发出欢快的咴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