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常常他在饭桌边坐一半晌,小勺子可能还是伸到他父亲碗里去了。

这小仙人能有个爱吃的东西那可太难得了,好不容易逮着这一样,还是肉,他家里阿姨像捡着宝,都不敢多买,生怕他吃腻。

可还没等腻,突然有天就不肯吃了,非说味道不对,一打听,店里换师傅了。原来那位师傅家里父亲去世,回香岛继承家业去了。

他家里阿姨心疼孩子,就跟东家絮叨,说香岛近是近,飞机两个钟头能到了,可是买回来要冷掉的呀,冷掉再热过,小悦怕是不要吃的,不如先生您去问问他那个叉烧是怎样个做法,我在家里做吧。

梁宰平哭笑不得,人家那是祖传的配方。

您不去问怎么知道他不肯教,阿姨不满道,悦悦都上高中了,他班里同学年纪都比他大呀,营养再跟不上去怎么办啦,他做的那个叉烧悦悦能多下半碗饭的,别家他一口都不要吃的呀。

那语气,大约孩子要啃月亮,这做爹的都该理所当然攀着梯子上天去给他掰。

香岛回市里的直飞航班最早是在每天中午十一点出发,到市区差不多下午两点。阿姨知道东家不吃飞机上的东西,掐着时间用高压锅压了几块雪菜心,蒸了一块鱼,东家进门时她正好关炉火,立刻便去给他拿包,连声道辛苦。

梁宰平应了一句我活该辛苦。

“这话怎么说的,”阿姨嗔他,“快坐下吃饭吧。”

“……马鲛鱼上市了?”梁宰平看她布菜。

“正经川乌,早晨小船上来的,不晓得悦悦肯不肯吃,”阿姨乍舌,“一百二十五一斤!我看今年这个价格不得了,还要涨的。”

梁宰平夹了一筷子,赞叹道:“呷意。”

阿姨见他一脸享受,感叹道:“您呀,比乡下讨饭的还好伺候,弄块咸鱼吃吃都要好吃死了,清水煮的雪菜帮子也好吃死了。”

“咸有咸滋味,淡有淡滋味,”梁宰平握着饭碗道,“哪样不好吃?”

“要叫悦悦说,山珍海味他都没滋味。对了,金师傅什么态度?”

梁宰平说:“给了。”

“真的呀?!”阿姨高兴地一下跳了起来,“我就晓得没有我们先生做不成的事!”

梁宰平含笑不语。相比起她的雀跃,他似乎格外平静。

“荣盛斋”用的主料是进口利比亚黑猪肉,经传统烤炉烤制,火候只能凭烧腊师傅的个人经验,即便有腌料的配方与制作方法,也不一定能做得出那样的滋味。

他腾出了好几个工作日,除了必要的会议,连医院都没有去。先将厨房里换了嘉格纳的大烤箱,又耐心等肉空运过来。只挑梅花肉,剁成长条,啤水处理两个小时后完全沥干,依照配方找齐所有的腌料进行腌制。

油腻的生肉,啤水过后腌臜淋漓的水槽,手感粘滑的腌料,似乎都不影响他做这件事情的从容。十几年来阿姨几乎从未他下过厨房,他系着白色围裙埋头工作的样子也不像下厨,倒像是准备一个手工繁琐的礼物。厨房朝南的墙体半面都是窗,阳光天气光线充足,使得他站在厨房中央岛台前的身形被勾勒得更清晰。明明很年轻,才三十几,阿姨却看得心酸起来,仿佛一眼就望见了他六十岁的模样。

“怎么了?”梁宰平正把盆里四条腌制好的大肉一块一块平整铺在烤架上,头也没抬地问她。

阿姨环顾厨房:德国的烤箱,西班牙的猪肉,香岛的配方……有多少寻常百姓见都没没见过的好东西都让这做爹的满世界搜罗来孝敬自己小孩了,她便愈加伤感:“小崽子以后怕是要飞出去的。”

“就是要他飞,”梁宰平笑了笑,说,“梁下的燕子都知道风雨天气把小燕子拖出去飞,你还打算要他一辈子在这屋子里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