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讲话谁也不敢找大领导的不痛快。

家里小孩儿一生病，天大的事情雇主便都没有心思做了。小孩子也离不开他，黏得厉害，都没力气了，一只手还拽着他胸口的衣服不放。这倒还是好伺候的，喂不进东西才叫人头痛着急。发烧消耗体力，退烧药用了之后大汗淋漓，不补充些水分养分，人都得虚脱。可这少爷一副肠胃也不知怎的就那样难弄，平时就跟神仙似的不爱吃东西，一生病，便全靠现熬的小米粥上面那一层粥油养活。粥油凉了不能再热，一热就化水，因此厨房两个炉子便不能熄火了，一锅接一锅的熬，端着碗跟在他后头，能喂进去一口都是大功劳。为了不让他受扎针的皮肉苦，就得这么伺候。

他病一场，能把家里两个大人忙出汗，什么招儿都试过，人肉都吃过，换个人家真未必养得活。

她去换了半碗热的粥油进来，立在一旁看。怎样都是十六岁的少年郎了，再瘦也有些斤两，整个儿这么压在大人身上，大人的负担也不轻，她便劝说：“要不，抱楼上去睡？这么压着，您不沉呀？”

“能有多沉？”雇主说，“有二两肉吗？”

就这一句，还压着嗓呢，立刻就把胸口上的人惹烦了，小细眉一虬，闭着眼睛骂人：“嗯！”

两个大人瞬时噤声，一个利索蹑手蹑脚出去了，一个把人拢在怀里轻轻拍了拍，挖了一勺粥油抵在他唇边，等了好一会儿，那祖宗连嘴都懒得张开，索性便端起碗来含了一口，灌药似地给哺了进去。

?

胃里有了东西，黄昏时分人便睡沉了，抱上楼放到床上也没惊醒。

阿姨晓得雇主的性子，小孩子生病他跟着也不会有胃口，晚餐便只做了一个热菜一个汤，开饭前想想，又凉拌了一道松仁万年青。好在拌了这道凉菜，雇主还就着吃了一碗小米粥，另两道他连筷子都没沾过。

饭后在书房处理工作，看得出他心绪不宁，几次摘了眼镜捏鼻根。阿姨等到了九点，见他还在忙，便来催他：“您早点休息吧。”

“炉子上还有粥油吗？”

“熬着呢，您叫我就是了。”

他靠在椅背揉肩膀，叹了口气，感叹道：“这么难养，真不想养了，索性明天拿去丢丢掉拉倒。”

“那敢情好啊，”阿姨说，“您丢哪儿您告诉我，我马上给他捡走。”

“你捡去能派什么用场？”

“那您就管不着了，”阿姨说，“这么聪明漂亮的小少爷，就是光看看我也喜欢，讲好了啊，我捡了您可别想再要回去。”

两个人互相瞪眼睛，又同时笑了。雇主将眼镜摘了扔在桌上，眼角浮着浅浅的鱼尾。

阿姨嗔道：“还丢掉，怕是少根头发您都要跟人拼命吧。他今天睡早了，后半夜指不定怎么折腾您呢，您抓紧时间睡会儿吧。”

实在是太爱生病了，因此阿姨都有经验了，发烧至少得三天，午后一两点和午夜一两点是烧得最厉害的时候，小时候能烧到痉挛，把雇主烧得慌起来，开车去医院，车钥匙都不能一下子插进孔里去。

雇主几乎没有慌张失态的时候。他练达老成，冷静沉着，再大的变故都能处理得不动声色，唯独这个孩子，仿佛是他的命门，稍微磕碰都能剥了他一层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