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宰平出事那天,刑墨雷非常忙。

于公他是医院开山元老,于私他是梁宰平的拜把子兄弟,梁宰平社会关系网错综复杂,为人城府莫测,膝下独子二十有余,却被保护得天真骄纵无忧无虑,且先天不足体弱多病,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意外打击。从得知消息到夜里梁宰平手术结束转入监护病房,这小少爷情绪失控了两次,后来一次刑墨雷不得不叫人用镇静药使他昏睡,否则他恐怕要把他刚开过颅的父亲当场摇醒。

整个医院的中层以上干部都不敢随便离开医院,连退休了的都从家里赶过来看情况,市政府以及其它单位,甚至外省市都陆续来一些人来探望,夜里都不得清净,几位副院长撑着局面,刑墨雷凌晨才有空回一趟病区脱白大褂。

走到病区办公室门口,他听见值班的下属在里头闲聊,说昨日大凶,外面跳楼的也有沉江的也有,市一腹部外科的副主任佟西言,儿子才一周岁多,也溺亡了。

日子大约确实不太好,后半夜的殡仪馆里,几个吊唁厅里还有陪夜的家属亮着灯。

佟西言守着孩子的遗体,并无多少睡意。许多人的亲子感情不是天生,是靠后天同孩子相处产生,尤其是父亲这样的角色。但他天生迟钝,这一年来虽然投入很多,更多的却只是把孩子看作是一个需要被悉心照料的小病患,因此意外发生之后,尽管心痛,却也还能理智处理孩子后事。

凌晨一点多钟他收到一条来自刑墨雷的短信,问他在哪里,他盯着这条消息发了一会儿呆,没有回复,手指机械地往下滑动屏幕。

这条短信的前面一条来自于一年前。当时杨宪荣联合某合资公司开展一个新的科研项目,要他做开幕式的主持,他还没有答复,刑墨雷的短信先来了:拒绝杨宪荣,你跟杨宪荣只有同事关系,其余都我跟他的事。

只一次不接他电话,刑大主任竟也肯耐心打字发短信了,姿态放得这样低,要不是对他了解至深,真要以为他是在含辛茹苦画荻教子。

当时他刚被杨宪荣任命为结直肠外科主任,一旦他为杨宪荣主持这场开幕式,外人看来,他便是他阵营里的人。老家伙大约早就提防这一点,因此非要将他摘得干干净净。

佟西言唯恐与他再有瓜葛,没回消息,拒绝了杨宪荣之后,杨宪荣也没有为难他。

那之后,他们便再没有过联系。

他盯着手机出神,不知过了多久,抬头便见刑墨雷立在吊唁室门口。

客人有心天没亮便特地来奔丧,主人家当然要按礼数招待,刑墨雷给孩子上了一柱香,佟西言回了礼,倒了杯热茶水给他。

“世事无常,聚散不由人,“刑墨雷低声安慰他,“对孩子来说也是解脱。”

佟西言并不意外他知晓这些事,以刑墨雷的作风,他一定很早就见过这个小孩,甚至可能还翻阅过小孩的病例。

白天里接受了许多类似的安慰,佟西言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只问了件不相干的事:“梁院长还好吗?“

“不大好,”刑墨雷说,“不一定能醒。”

“那梁悦“

“该背的责任总得背,他不是小孩子了。“刑墨雷说。

他说着,便想来握他放在膝上的手,佟西言突兀地站了起来:“谢谢您赶来送孩子最后一程,辛苦一天了,您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的态度冷漠克制,却始终低着头不去看他,只背在身后的手微微颤抖,泄露了一丝惧意。

他在怕他。可他怕他什么呢,一直以来他都只管给他最好的,不惜插手其他医院内政都要护犊子似地牢牢圈着他,周囿旭之后,整个卫生系统有任何人敢给他不公正待遇,都要先掂量掂量得罪他刑墨雷的后果。他又不会强迫他做不情愿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