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经常蜷缩在他脚边入睡,但偶尔他也能独自回家。

一旦明白父亲已经死去,永远不会再回来,他的这个毛病便突然加剧了。

他尝试过在床的另一侧放上梁宰平的衣服,尝试过穿着他的毛衣睡觉,甚至还偷偷跑去墓地睡过几日。所有人都在担心他、同情他,他们都鼓励他早日走出阴影,希望他像个男子汉扛起重担。但他统统不管,他才不管那些人,他很认真的寻找着让自己入睡的方法,他必须睡觉,必须让自己的生活回到正常轨道上来。

漫长的夜晚如果没有睡眠填充,每一分一秒都会格外清晰难熬,他躺在床上,不敢伸手去摸床的另一侧,因为那里再也不会有人。起初他整夜流眼泪,绝望到开始后悔为什么就让刑墨雷他们轻易的决定把那老家伙烧了,他为什么不像埃米莉小姐那样,把死去的爱人留在身边,哪怕他腐烂干枯,至少他们永远不再分离。

这日复一日的纠缠着的睡眠障碍甚至让他想到过跟着去死。

后来打消这个念头,是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去死,他也再不可能见到梁宰平。而且他也不能这么任性就死了,那老家伙活着的时候,身居高位无所不能,唯一能叫他讨饶的便是他的健康问题,只要他能好好的,剔骨割肉家财散尽他都在所不惜。

所以他得健康地活下去,不能不乖,不能自己去找死。

只有到真正失去的时候,他才终于肯向自己承认,他对梁宰平的依赖有多么深。

其实他心里很明白,在后来的几年里,他们睡在一张床上,他在他怀里磨蹭,赖在他身上取暖,要他抱着自己不许撒手,这一切对于梁宰平来讲,某种煎熬恐怕远大过天伦之享。

他当然知道。尽管没发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但那样浓烈炙热的感情,他从十五六岁就已经隐约察觉。可他不管,他故意不管他。他只需他维持着一个父亲的样子,一如从前,一个无可挑剔的完美父亲,否则,梁悦想,他马上就搬到外面去住。

他肯定自己离得开他。他成年了,不爱生病了,而且还曾离开家去外面求学过,虽然那时候他跟阿姨差不多已经快要把家都搬到学校旁边他住的小公寓里去了,但那又怎样,没有他们,他一样可以独立。

不过他也只是那样想想,并没有真正要搬出去。

他不舍得。

等到再也无法入睡之后他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事到临头总不舍得。梁宰平给予他的不仅仅是可以无尽挥霍的物质、予取予求的温柔、纵放无度的宠爱,他给他的是永远无需担心会消失的安全感,是归属,是家。

梁宰平死了,他就没有家了。

那时候几乎全院都知道他的睡眠状况不好,他们都尽量地不去惊动他。

因为有一次,后半夜急诊室里医疗纠纷,家属是市里一个什么领导,非要他到场,阿姨担心他,打电话给医院几个副院长,他们在急诊室见到他时,都叫他不人不鬼的样子吓着了。他面色青白,眼圈发黑,干瘦,却又异常亢奋地同那名官员说着场面话。等送走了瘟神,才突然像失去了生命迹象似的僵滞下来,淡漠地叫他们给他拿一针咪达唑仑,否则他可能马上会猝死。

他必须睡一会儿,哪怕是在药物作用之下。

他反过来安慰身边那些梁宰平的老臣子,是一样的,他说,无论是药物还是自然入眠,效果是一样的。他是麻醉出身,他了解这些药物。

叶栽春于是在征得了大主任和几位院领导同意之后,在确保监护到位的情况下,为他持续泵注了丙泊酚,将他的BIS指数控制在五十以下,使他一直能够深睡眠到天亮。

几个中高层干部轮流陪护他。佟西言同神经内科主任商量着为他们虚弱的院长配哪种镇静催眠药物会更安全时,孙彦章焦灼地试图与刑墨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