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白天梁悦去打了百白破的加强针疫苗,当时没什么不良反应,黄昏饭后,阿姨走了,他突然吐了一次,之后精神便不大好了,面色苍白黏在大人胸口上,断断续续细声叫着:宝宝不舒服,宝宝不舒服。

梁宰平肉痛,抱着他来回走,他不舒服;抱在怀里拍,他也不舒服;放床上,他更不舒服,最后是在客厅沙发里找了个四五十度的头高脚低的位置,他才安静下来,眼角还挂着眼泪水,趴在他身上半昏半睡,不声响了。

梁宰平一侧肩膀悬空撑着孩子后脑勺,一条腿踮着托着孩子屁股,整个人上半身拧着,手肘也不敢架在沙发扶手上。扶手矮了,他架不着,梁悦也不让他架,一动便皱眉头哼哼,哼得他大气不敢出,他便宁可一动不动。

到这个时候,他便意识到还是需要一个住家阿姨。小东西实在太爱生病,他一个人根本弄不过来。

深夜里客厅冷清,夜深了室温有些低,他想开空调,想拿床毯子来给孩子盖,但身上压着千斤重担,他动不了,便只好把夹棉的衬衫扣子一颗一颗解了,把这小东西往怀里裹。

这样有坚持了半个多小时,他脑门上的汗都快下来了,偏偏梁悦又有花样了。

他要喝水,但是他不让梁宰平动。

阿姨倒,他只管闭着眼睛叫,阿姨倒。

梁宰平亲他脑门说阿姨不在家。

小少爷便抽抽嗒嗒闹起来了,宝宝要阿姨,就要阿姨,就要。

梁宰平焦虑,后悔万分。

正他后悔,阿姨回来了。真正犹如天神下凡。

她马上去给孩子兑温水喝,再一看雇主这架势,悬空端着几十斤重的孩子,简直是酷刑!她赶紧拿两个靠枕给他垫胳膊底下,再把小凳子拿给他踩,使他整个人都可以有着力点。

也不敢交谈,一开口吵到小少爷,又要发脾气,两个人只得眼神交流。

发烧了么?

没烧。

炖点儿小米粥?

好的。

阿姨于是把毯子小心翼翼给他搭在孩子身上,回厨房煮粥去了。

梁宰平卸了千斤重担,靠在沙发里疲惫叹息,眼泪水差点下来。

日常 148

如果问起梁悦本人,在他家里那缺德老头儿诈死的几年里他最大的难处是什么,除了不能说出口的相思,他大约会回答:睡眠障碍。

吃,他一向是不怎么吃的,小身板叫大人从小就养坏了,基础代谢比常人要低,吃一顿,一天都不知道饿。但他贪睡,在家不爱动弹。坐地毯上搭乐高能睡着,打游戏能睡着,看电视能睡着,躺他父亲腿上看书也能睡着,有时候连吃饭吃到一半都能睡着,连阿姨都嗔他懒散。

梁宰平走的时候是早春,天气非常冷,正是窝在家里睡觉的好时节。医院等级评审也结束了,有他父亲那帮老臣兢兢业业,几乎没有什么需要他操劳的事情。哪怕他十天半个月不现身,也不影响医院日常运营。

可他就是睡不着。

他一直如此,从小如此,离了大人,深夜里他便要惶惶不安,犟着不肯睡,不肯堕入黑暗中去,仿佛那不是会苏醒过来的睡眠,而是永远不会醒来的死亡深渊。这种只有婴幼儿时期才特有的错觉,像一种不能被治愈的慢性病,由于大人惯得厉害,未能帮助他及时纠正,叫他一直绵延到了成年。所以梁宰平从来都是尽量避免远途出差,好在他的老师肝胆外科泰斗彭老,近在省城二院工作。跟在老师身边学习的时候,他的司机每日都候在住院楼下,即使那边下了手术已经入夜,宁可第二天清晨一大早再赶回来,他都要披星戴月地回家去陪伴孩子。

意识到父亲是会回来的,梁悦还可以勉强对付几日,就像梁宰平躺在ICU里那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