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当日得知了这个人事调动。

宣布朝集的消息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他们有的都来不及仔细整理,歪着冠,垮着腰带,匆匆忙忙地赶进了宫里早朝。车马横斜堵塞在御道上,长嘶急鸣。急着赶进宫中的臣子们,连笏板都撞在了一起。

李霁久违出现在众人面前,高踞御座上,俯瞰群臣。当年第一次御门问政时,他觉得一切那样神圣,向往君臣之礼,心热切地跳动。而今他终于深谙这群臣子两头下注、见风使舵、色厉内荏的本性,冷酷地想:从今往后,朕要像牛马一样驱使这群人!

他不动声色,面带悲伤地宣布太后病倒的消息。

朝中喧涌起一阵尘嚣议论声音。

那道座后垂下的黄绢御帘被风卷起,飘飘荡荡,后头空无一人。

阿环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掖庭里了。於姑正好走进来,携起她的手:“姑娘,陛下让我来看看你。我给你诊个脉吧。”

阿环把手抽了回来,对她说:“於姑,你去看看其他人吧,今日宫里大概有很多人需要救治。”

於姑摇摇头,叹口气说:“治得了病,救不了命。我还是去太后那里再看看吧。”

她走了。阿环在空无一人的房里仰面躺下,觉得深深创伤。这是个可怕的地方,哪怕她继续容忍,在这座皇宫里的女人要顺心如意,仍旧像一个无解之局连太后这样聪明的女人也不行!她想着,目中涌出眼泪,顺着脸颊肆意流淌,倒灌进了耳朵里。

她在脑海里想象灵兮的样子,她素未谋面的阿娘,临死前倾尽全力保住了她一命,没有陷落在株连当中。她幻想灵兮是个极美的女人,在识海温柔地看着她,也许会安慰地抱着她,教她该怎么做。

可是,阿环从来没有能够真正见到母亲,从母亲那里得到,她所幻想的关于如何做一个女人的指教规训。也许她就是没有继承这种智慧,此刻才会这样纠结、难受。

想到这里,阿环的眼泪扑簌落下。

她痛苦得面容扭曲,在内心大喊:

“苍天在上,求求你,给我一个留在这里的理由吧!”

0055 秋后

铡刀铿锵地降落下来,人头落地,殷红的鲜血哗啦啦地顺着刀片流淌。

刽子手的脚往前一踢,躲开喷溅的颈血,不假思索地开口喊:“下一个!”反握的鬼头刀,拿粗麻布擦过。下一个死囚已经被拖上来,躺在刀下又哭又喊,刽子手并没有动作,骂了句娘,抬头冲着高台上的监斩官喊,“大人,刀钝了,得磨啊!”

“怎么如此磨蹭啊。”监斩台上的御史擦一把汗,嘟哝道。他旁边的同僚喝着茶,在刑场一片震天动地的哭喊声中不紧不慢地说:“磨吧,磨刀不误砍柴工,还有好多人要砍呢。”

天有四时,王有四政。冯氏的族诛恰逢其时,正好赶上白露降、寒蝉鸣的秋后。

自今秋太后突然抱恙,到今日也不过十几日。禹王后冯氏突然卷入谋反案中,行径穷奸极恶,大逆不道,抵夷族之诛,事涉多名高官。天子训练的亲卫径直闯入一户又一户府邸当中,连夜捉拿乱臣贼子,火光照亮他们锃亮的鹖尾冠,身披的明光铠,与簇新的铜印墨绶。

皇帝念及骨肉亲情,指派了新国相到禹地去,要铲除犯上作乱的幕宾,匡正兄弟的言行。禹王忧惧之下,一病不起,竟再不接见外客。

坊间流传一些关于此事的耸人听闻的传言,盖好事者随口污蔑、居心险诈编造耳,当然都不足为信。

同僚想到此处,往一片惨淡的台下看了一眼。肃杀的朔风卷动着枯黄的衰草。上头一轮昏昏沉沉的日头,半死不活地映着行刑场上的衰残的人影,将死囚们身后的亡命牌上,那个墨笔写就的“斩”字映得发亮。

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