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未强行要求他改换门庭，而是让他亲自理解运作这个体系，再独自得出她想?要的结论：

这个国家，似乎，也可以另一种方式运转。

甚至，它可能比他曾经?笃信的方式更加顺畅。

更可怕的是，在无法抽身抗衡这套制度的同时，他甚至不得不成为它的一部分。

……并为它加班。

*

“柳卿，”楚映昭不疾不徐地端起?茶盏，轻轻吹开茶面?的热气，随口?问道：“依你之见，互市可行否？”

女帝语气太?过轻松，以至于让人觉着，这不过是场闲谈。

……不过，话?说回来?，她也确实是该轻松。

互市条约早就签署完毕，黑水城市场也已经?建好大半，第一批次的道路修建工作也开始收尾。

这本质上?就是场没什么实际意义的对话?，只?勉强算是女帝的“让我考考你”小游戏而已。

柳千峥却仍旧严阵以待。

此人的性格中，似乎存在某种严肃甚至刻板的成分。他垂眸片刻，随即，以一贯冷静的声线答道：“实乃上?策。”

这四枚字词干脆利落，不带丝毫犹疑。

互市的本质，自然并非单纯的边贸。

众所周知，一切变革的核心，其实都只?是对权力的重新分配。

朝廷在边境设立互市，名为开放贸易，实则绕开地方豪强，以财政手段逐步削弱他们在经?济上?的影响力。

税收模式的改变，便意味着赋税重心的转移。

当朝廷不再完全依赖土地税，转而向市场收取一定金额填补国库从双方的财政占比出现变动的那一刻起?，士族赖以维系权势的土地垄断，便开始惨遭暗削了。

于是，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就能更进一步。

他仍旧没什么表情，只?毫无波澜地总结道：“此策若行，十年之内，边境必将稳固，国税可增，地方亦将受朝廷钳制。”

楚映昭微微挑眉，唇角含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你的推断不错。”她语气随意，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雕纹扶手，眼底却浮现出一丝探究之色。

……不愧是政治侧的男主，柳千峥看?得比绝大多数人都更远。

然而，出乎陛下意料的是，他还没说完。

这位权臣定位似乎有些存疑的先生稍作斟酌，又道：“可陛下是否考虑过，此策长远之患？”

“嗯？”楚映昭偏了偏头，示意他继续。

柳千峥的眼神收敛，眉宇间流露出深思的神色。他目光落在书案上?的一张边疆地图上?，半晌，才终于开口?。

“若道路通商，市场兴盛，财富不再仅由田赋而生，工坊与商贾崛起?，百姓不再依赖土地，赋税情形变化……陛下打算如何维系宗法？”

“柳卿，”楚映昭轻轻眨了眨眼，兴趣渐浓：“你的意思是？”

“陛下所设之策，已偏离古法，向商贾立国的方向转变。”柳千峥语调依旧平缓，但言辞间已带上?凉意，“士族是宗法的延续，而互市和道路，则将削弱宗族联系，动摇以血缘纽带和地方秩序。”

“倘若商贾兴盛，赋税多由工坊、市场供给，那么，土地可还是朝廷的根本？”

他拢了拢袖子，目光冷淡：“士族衰落，朝廷的赋税体系，或将会转向更分散的市税？地方的财政权，又会否逐步脱离中央控制？”

他收回手，神色一如既往的沉静，仿佛只?是阐述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若地方不再依赖朝廷封赏，改为依赖自身未来?朝廷的根基，将由何而来?？”

“……此策长行，或使国势从宗族天下，变为商贾治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