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千峥顿了顿,片刻后,才终于?开口,语调沉稳如常:
“……士族根深蒂固,陛下此举虽能压制一时,但?若过于?急切,恐怕反弹之力难以?控制。”
这位权臣斟酌着措辞,随后继续道:
“陛下若欲缓和局势,不?妨……给予地方喘息之机,先择几处非核心之地推行,待百姓安稳,再行深拓。”
他提出了延缓推行的策略。
不?是反对,而是放缓。
这既不?算背离士族,也?不?会让女帝觉得他在阻挠。何况,他刻意?未提任何与士族直接相关的措辞,而是将核心落点放在了“百姓”二字上。
如果女帝想继续逼迫他,她必须先否定百姓安稳这个立论。
可?她若选择反驳这个立论,那?就意?味着,她的试点并?未如表面般顺利,而这又会削弱她的改革正当性。
这是一道不?太?讨喜的题目,而女帝又狡黠善变,柳千峥一时也?难猜测,她会如何应对。
然而,他的这一番话落下后,殿中并?未立即响起?女帝的回应。
相反的,她只是继续含笑看他,眉目舒展,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等待。
最不?顺利的结果。
她在等他继续。
她不?打?算接话,甚至不?准备去反驳或认可?,而是要他再往前迈一步。
她要看,他到底愿意?走到哪一步。
柳千峥眼底掠过一丝沉色,他的呼吸节奏稍变,片刻后,才终于?抬眼,缓声道:
“陛下……微臣以?为,士族并?非全然冥顽不?化。”
女帝没有回应,只是轻轻一扬眉,像是对这句话颇为玩味。她的神色近乎于?宽宥但?却是上位者对玩物的包容。
柳千峥有些不?适地敛眸,继续道:“若能给予他们适当的出路,或许,二者并?非不?能共存。”
他终于?在此刻,亮出了一丝试探。
共存。
不?再是放缓推行,而是试图争取士族在新秩序中的某种位置。他需要看看,女帝对这个提议的态度。
如果她愿意?接话,说明她尚未完全排斥士族,还有回旋的余地;可?若她直接否决……
那?便意?味着,双方恐怕真要闹出些难看的场面了。
女帝仍旧漫不?经心地倚靠着御座,像是并?未将他的这番话真正放在心上。
片刻后,她终于?轻轻地叹了一声,声音低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柳卿啊。”她语调淡淡,“朕的平章政事、太?常寺卿、国史院总裁……你翻看史册时,可?曾见到过‘治乱兴衰,循环往复’?”
柳千峥眉心一动。
她随意?掸了掸衣袖,像是想拨去案上的一层灰尘,嗓音不?紧不?慢,仿佛只是闲谈:“自古江山,皆起?于?乱世?,盛于?中兴,衰于?世?族,亡于?豪强。”
“自称栋梁基石者,未尝不?是百年之后的朽木啊。”
御座下的权臣沉默了一瞬:“……陛下的意?思是?”
“柳卿,士族与皇权共存,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楚映昭眼底笑意?不?减,只是越发冰冷:“士族掌控政务,皇帝沦为虚名;田赋不?上国库,而尽入门阀之手;士人结党营私,削弱国策,朝堂只为豪强谋利,百姓再无生路。”
她顿了一顿,声音低了几分,某种隐隐的冷意?逐渐攀咬上他的胸膛:“朝廷空耗,兵疲国弱,外敌压境,百姓揭竿,天下倾覆。”
“历史教过朕一个道理?在当权者应允与上位者共存时,世?道便再无转圜余地,唯独向深渊滑落一种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