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面说,一面还在蛋壳上勾着线。文古今打眼一看,竟已勾勒出一个大肚佛像来,在鸡蛋的弧面上显得格外柔和饱满。
“鸡蛋是圆的,就要做成圆的;料子是什么形状,就要尽量贴近那个形状,这才不浪费。”石岱屿说,“开脸的五官固然重要,但神态、动作、衣着甚至人物之外的搭配,都有讲究。这一切搭在一起,才是这个……这个形象。”
石岱屿忽然转过脸,眼睛闪闪地:“上次你唱的歌,《上海滩》,还记得吗?我很喜欢那句歌词。”
“哪一句?”文古今忽然听他提起自己,十分意外。
“‘仍愿翻,百千浪,在我心中起伏够’。”石岱屿一字一顿地念,“写歌词的人也非常厉害,寥寥数语,能描述出复杂的心情,让人忍不住好奇那是怎么样带着波折的美妙故事,从前如何,以后又如何……在简洁的基础上发散出许多内容。”
他像是回味着歌曲,啧啧称赞:“写得真好啊。”
文古今说:“不是因为我唱得好吗?”
“当然好。”石岱屿嘻嘻笑出声来,“如果不是你唱,或许我也感受不到。文字的力量是这样的,作词的人以字为工具;而我的工具就是线条,我想让我做出来的线条也有这种力量。”
他不停画着,笔尖带出了颜色,寥寥数道线条,佛像的慈眉善目、宽袍广袖都勾了出来;佛手持一支莲花,自花瓣坠下一滴清露,在水面泛起涟漪。
仙姿雍容,一团和气。而这一切都显现在一枚圆润的水煮蛋上。
他半倚着桌面,画得十分随意,文古今却看得津津有味,像是被那画笔在心头划过,有点异样的感觉。
《上海滩》唱了许多次,这还是头一回听到让他这么感动的心得还配着插图。
那天自己唱歌的时候,他竟然在想这些吗?不过是随便唱来消遣而已,竟然能帮助他创作吗?
真是神奇。
“这佛像画得可真好。”文古今说,“开脸,是吧?开脸是门大学问啊。”
石岱屿说:“脸只是脸,全部在一起才有了神。后来我还见过一座没有头的佛像,衣衫只有几道褶皱,可是做得真好啊……”
他摇摇头,发出衷心的喟叹,把脸转向文古今:“诗词,歌词,都是简洁美妙的:本身很小,但创造出的世界很大。我希望我也能在玉料上画出简洁美妙的一笔,能有我的世界。”
他的眼睛映着灯光,文古今直直望了进去,那是闪着萤光、深而宁静的小水潭。干净清澈,充盈着诗意,有自信也有憧憬,那是一个陌生而美的地方。
是属于石岱屿的世界。
文古今轻轻笑道:“如果签合同的时候你能这样说话,我就不会认为你不适合做服务生。”
石岱屿被他眼中的笑意笼罩了,几乎浑身一震,像是刚刚醒过神来,想了想自己在干什么,顿时满脸通红。
“我……我说太多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文经理!”他看见画花了的鸡蛋,更加窘迫,连忙抓起来,“这个我拿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