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尼西姆说罢摇了摇脑袋。
“乡长也不信上帝,”他接着说了起来,“文书也不信。教堂的执事同样不信。要说他们上教堂,守斋吃素,那是他们不想让人家当面说他们的坏话,也是怕万一真的有最终的审判日。如今大家都说,一旦人变坏了,连爹娘都不孝敬了,等等,世界的末日就到了。全是胡扯。我是这样理解的,妈,坏就坏在人没了良心。我算是看透了,妈,全明白了。要是哪个有件偷来的衬衫,我一眼就看得出。酒馆里坐着一个人,大家都以为他在喝茶,仅此而已。我呢,除了看见他喝茶,还有别的,看到他没了良心。我整整一天走下来,见到的没一个是有良心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们就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上帝……好啦,妈,再见了。保好自己,祝您健康,别记着我的坏处。”
阿尼西姆对瓦尔瓦拉深深地鞠了一躬。
“感谢您方方面面对我的关照,”他说,“我们这个家好多方面全亏了有您。您是个很不错的女人,我对您十分满意。”
阿尼西姆深受感动,走了出去,但又转身回来,说:
“萨马罗多夫让我牵扯进了一件事:我要么发财,要么完蛋。万一出事,那时您,妈,好好安慰我爸。”
“看你,说哪里去了!唉嘿嘿……上帝是慈悲的。你呢,阿尼西姆,好好对待自己的妻子。可你倒好,两个人一见面,绷着脸,哪怕冲她笑一笑也是好的,真的。”
“我说她这人也真叫怪……”阿尼西姆说罢,叹了口气,“什么也不懂,整天闷声不响。太年轻了,让她长大起来吧。”
门前有匹高大、喂得饱饱的白公马已套上车,等着他。
老楚布金跑了几步,生龙活虎般地上了车,拿起了缰绳。阿尼西姆与瓦尔瓦拉、阿克西尼娅和弟弟吻别。莉帕也站在台阶上,一动不动站着,眼睛看着另一个方向,像是出来不是为送别,而且也说不出为什么出来似的。阿尼西姆到了她跟前,嘴唇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很轻很轻。
“再见。”他说。
她眼没有望着他,怪怪地微微一笑,脸一阵抽搐,大家不由地可怜起她来。阿尼西姆也跳上了车,坐下来,双手叉腰,这一来觉得自己挺英俊的。
父子俩出了峡谷,上了坡,阿尼西姆频频回望村子。是个暖和的大晴天。人们第一次把牲口赶出来,畜群附近有些姑娘和村妇,穿戴得漂漂亮亮。一头褐色的公牛得到了自由,高兴得哞哞叫唤着,前蹄刨着泥土。上上下下,四处都有百灵鸟在歌唱。阿尼西姆回望教堂,那么端庄,那么白净――不久前刚粉刷过――
他忽然想起,五天前他在那里祈祷过。他又看了看绿色屋顶的学校,看了看小河,早年他在这河上游过泳,钓过鱼,胸臆间顿时漾起一阵喜悦,只想突然间前面竖起一堵墙,挡住他不让他走下去,让他与过去一起留在这里。
到了车站,两个人来到小卖部,各要了一杯烈性白葡萄酒。老爷子伸手到口袋里掏钱包付钱。
“我请客!”阿尼西姆说。
老爷子感到很欣慰,拍了拍他的肩,对小卖部的店员眨眨眼睛:瞧我有多棒的儿子。
“阿尼西姆,你还是留在家里做生意吧,”他说,“你可是个无价之宝!好儿子,我要把你从头到脚都镀上金。”
“绝不行,爸爸。”
葡萄酒酸酸的,有股火漆味儿,但两人还是把杯里的酒喝完了。
老爷子从车站回来,一下子没认出自己大儿子的媳妇来。丈夫刚跨出家门,莉帕就大大变了样:突然变得开开心心的样子。她光着脚,穿上旧的破裙子,双袖直卷到了肩上。她在前厅擦洗楼梯,嘴里哼着银铃般尖细的曲儿。她把一盘脏水往外端,笑吟吟地,满脸稚气地打量着太阳,还真的像只百灵鸟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