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知道吗,我的全部时间,从早到晚,全都闲着,没事可干。白天我看书,一到晚上头脑空空的,没有思想,只有一片阴影。”
“晚上您见到什么没有?”科罗廖夫问。
“没有,但我感觉到……”
她又微微一笑,抬头看了一眼大夫,那眼神是那么忧郁、聪慧,他从中看出,她已信任他了,想跟他推心置腹地谈谈,想来这也是她的想法吧。但她还是沉吟不语,也许是等着他先开口吧。
他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他心里明白,她需要的是抛弃这五座厂房和千万财产――如果说她将拥有的话――离开她夜夜见到的魔鬼。他甚至知道,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在等机会,遇到一个自己信任的人,肯定她的想法。
但是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将自己的想法对她说出口。如何说呢?谁也不好开口问被判决的犯人他被判的是什么罪;同样很少有人愿去问十分富有的人:他有那么多的钱有什么用呢?干吗这么糟蹋这些钱财?即使在大祸临头的时候,为什么面对财富还不愿撒手?一旦提到这些事,说起来往往扭扭捏捏,吞吞吐吐,拖拖拉拉。
“怎么说呢?”科罗廖夫左思右想起来,“真的需要说吗?”
结果他还是说了,只是并不直截了当,而是转弯抹角地说了说:
“您拥有多家工厂和一笔巨大的遗产,但是您并不因此而满足,并不相信自己有这权利,因此您夜不能寐。比起心安理得、睡得香甜、认为万事如意来,这当然好多了。您的失眠症是值得人敬重的,不管怎么说,是个好征兆。事实上,凡是做父母的,都会认为你我此刻的交谈是不可理喻的。他们夜里不进行交谈,睡得踏实;而我们这一代人睡得不好,受尽煎熬,谈论不止,判断自己的作为对不对。到了我们的儿女辈,或者是孙辈,对不对的问题已解决了。他们的眼光要比我们更加远大,过了五十年左右,生活将非常美好,遗憾的是我们活不到那天。要是能看一眼那种日子该多好啊。”
“儿孙辈会做些什么呢?”丽莎问。
“不知道……也许将抛弃一切,一走了之。”
“去哪里?”
“哪里?……爱去哪里就去哪里。”科罗廖夫说罢,笑了笑,“有头脑的好人能去的地方有的是。”
他说罢看了看表。
“太阳已出来了。但是,”他说,“您该睡了。脱了衣服好好睡一觉吧。认识您我很高兴,”他握了握她的手,接着说下去,“您是个有意思、很不错的人。晚安!”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了。
第二天一早,他坐的马车来了,大家都到门口送他。丽莎穿上白色的连衣裙,喜气洋洋,头发上插朵鲜花,脸色苍白,形容憔悴。她还是像头天那样,眼望着他,眼神忧郁,却聪慧,脸带微笑,说起话来那神情像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话对他说――只对他一人说似的。耳畔云雀啼啭,教堂的钟声悠扬。厂房里亮堂堂的。科罗廖夫坐的车过了院子,沿着大路向火车站行驶的途中,他再也不去想工人、水上住宅、魔鬼这些事了,他只想到那也许已近在眼前的时代,那时的生活有如这宁静的礼拜天清晨,阳光灿烂,喜气洋洋。他还想到,在春天如此美好的清晨坐在马车里,车况良好,享受阳光的温暖,是何等赏心悦目啊。
(1898年)
宝贝儿
退休的八品文官普列米扬尼科夫的女儿奥莲卡,坐在院子的台阶上,想心事。天气炎热难当,苍蝇缠着她嗡嗡声不停,一想到天就要暗下来,她只觉得心里美滋滋的,从东方压过来一团黑黢黢的雨云,时不时飘来一阵潮气。
院子中央站着库金,眼望天空。库金是剧团经理人,经营着“季沃里”游乐园。他就住在这院里的厢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