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利科夫连自己的思想也竭力藏进套子里。对他来说,只有那些刊登各种禁令的官方文告和报纸文章才是明白无误的。既然规定晚上九点后中学生不得外出,或者报上有篇文章提出禁止性爱,那么他认为这说得明明白白、确确切切,禁止就是了。至于文告里批准、允许干什么事,他总觉得其中有些成分可疑,还有某种言犹未尽、模糊不清的地方。每当城里批准成立戏剧小组,或者阅览室,或者茶馆时,他总是摇头晃脑,小声说:“‘这个嘛,当然也可以,这都很好,但愿不要惹出什么乱子!’”
“任何违犯、偏离、背弃所谓规章的行为,虽说跟他毫不相干,也总让他忧心忡忡。比如说有个同事做祷告时迟到了,或者听说中学生调皮捣乱,或者有人看到女学监很晚还和军官在一起,他就会非常激动,总是说:但愿不要惹出什么乱子。在教务会议上,他那种疑虑重重、疑神疑鬼的举动和一套纯粹套子式的论调,把我们压得透不过气来。他说什么某某男子中学、女子中学的年轻人行为不轨,教室里乱哄哄的――唉,千万别传到当局那里,哎呀,千万不要闹出什么乱子!又说,如果把二年级的彼得罗夫、四年级的叶戈罗夫开除出校,那么情况就会大有改观。结果呢?他不住地唉声叹气,牢骚满腹,苍白的小脸儿上架一副墨镜――您知道,那张小尖脸儿跟黄鼠狼的一样――在他如此这般逼迫下,我们只好让步,把彼得罗夫和叶戈罗夫的操行分数压下去,关他们的禁闭,最后把他俩开除了事。他有一个古怪的习惯――喜欢到同事家串门。他到一个教员家里,坐下后一言不发,像是在监视什么。就这样不声不响坐上个把钟头就走了。他管这叫作‘和同事保持良好关系’。显然,他上同事家闷坐并不轻松,可他照样挨家挨户串门,只因为他认为这是尽同事应尽的义务。我们这些教员怕他。连校长也怕他三分。不是吗,我们这些教员都是些有头脑、极正派的人,受过屠格涅夫和谢德林[81]的良好教育,可是我们的学校却让这个穿套鞋、雨伞不离身的小人压着,苦了整整十五年!何止一所中学?全城都捏在他的掌心里!由于怕他知道,我们的太太小姐们星期六不敢安排家庭演出;神职人员在他面前不好意思吃荤和打牌。在别利科夫之流的影响下,最近十到十五年间,我们全城的人都变得谨小慎微,胆小怕事。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写信,不敢交朋友,不敢读书,不敢周济穷人,不敢教人识字……”
伊凡?伊凡内奇想说话时,总要清一清嗓子,但他先抽起烟斗来,看了看月亮,然后才一字一顿地说:
“是的,我们都是有头脑的正派人,我们读谢德林和屠格涅夫的作品,以及巴克莱[82]等人的著作,可是我们又常常屈服于某种压力,一忍再忍……问题就出在这儿。”
“别利科夫跟我住在同一幢房里,”布尔金接着说,“同一层楼,门对门,我们经常见面,所以他的家庭生活我了解。他在家里也是那一套:睡衣,睡帽,护窗板,门闩,无数清规戒律,还有那句口头禅:‘哎呀,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斋期吃素不利健康,可是又不能吃荤,因为怕人说他别利科夫不守斋戒。于是他就吃牛油煎鲈鱼――”
这自然不是素食,可也不算是荤的。他不用女仆,害怕被人说三道四。他雇了个厨子阿法纳西,此人六十岁上下,成天醉醺醺的,还有点儿痴呆。他当过勤务兵,好歹能做几个菜。这个阿法纳西经常站在房门口,交叉抱着胳膊,老是一声长叹息,嘟哝同一句话:
“‘如今他们这种人多着呢!’”
“别利科夫的卧室小得像口箱子,床上挂着帐子。睡觉的时候,他被子蒙头。房间里异常闷热,风敲打着紧闭着的门,炉子里好像有人呜呜哭泣,厨房里传来声声叹息,不祥的叹息……”
“他躺在被子里恐怖至极。他生怕会出